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_村上春树【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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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èng七针就行。”小个子说,“多少会留下伤疤,好在那个位置别人看不见。可怜固然可怜,毕竟人有旦夕祸福,就忍耐一下吧。”

  我把毛巾从伤口拿开,看被割成什么样子。伤口不算很深,但仍可见到带血的淡粉色的ròu。

  “我们一离开,‘组织’就有人赶来,你就亮出这伤口,就说我们威胁你,bī你道出头骨下落,否则还要深切,但由于实在不知头骨在什么地方,无法说出,所以我们才无可奈何地走了,这就是拷问。我们认真起来,gān得比这还要厉害咧。不过现在这个程度足矣。要是还有几次机会,肯定叫你好好瞧瞧更厉害的。”

  我用毛巾捂着小腹,默默点头。原因我说不清,总之觉得还是言听计从为妙。

  “不过,那位可怜的煤气检修员果真是你们雇的吧?”我问,“莫非你们故意马失前蹄,以便我多加小心,好把头骨和数据藏起来不成?”

  “聪明,”小个子说着,看了眼大块头的脸,“脑袋就该这样运转。这样才能在竞争中活下去,如果幸运的话。”

  言毕,两人离开房间。他们无需开门,无需关门。我房间那扇拉手不翼而飞四框扭曲变形的不锈钢门,现在向全世界开放。

  我脱下沾满血污的短裤,扔进垃圾篓,用浸湿的软纱布擦净伤口四周的血。每次前后弯腰,伤口便火辣辣地痛。运动衫衣襟也有血迹,也一扔了之。接着,我从散落一地的衣服当中拨弄半天,挑一件即使沾血也不显眼的T 恤和一条最小的三角裤穿了。

  然后,去厨房喝了两杯白水,边想问题边等“组织”来人。

  过了30分钟,本部来了三个人。一个便是经常来我这里取数据的盛气凌人的年轻男联络员。此人一如往常地身穿深色西服、白衬衫,打一条银行贷款员的那种领带。其余两人穿着胶底布面轻便鞋,一副运输公司搬运工的打扮。但看上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像银行职员和搬运工之辈,只不过借助这副不引人注目的装束而已。眼睛总是不断打量前后左右,身上肌ròu时刻绷紧,以随时应付一切事态。

  他们也同样没有敲门,穿鞋径直升堂入室。搬运工模样的两人仔仔细细地检查房间,联络员则从我嘴里听取qíng况。他从上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黑皮手册,用夏普记录笔记下谈话要点。我说有两人来搜寻头骨,出示了腹部伤口。对方对着伤口看了好一会儿,但未发表任何感想。

  “头骨?头骨到底是什么?”他问。

  “哪里晓得什么头骨,”我说,“我还想问人呢。”

  “真的没有印象?”年轻联络员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凋问道。“这点极其关键,请认真回忆一下,过后改口可就来不及了。符号士们不至于毫无根据采取不必要的行动。既然他们来你房间搜寻头骨,那么就有根据说明你房间存在头骨。零是什么也产生不出的。而且那头骨具有搜寻的价值。不能认为你同头骨没有任何关联。”

  “既然头骨那么宝贵,就请告诉头骨含义好了,嗯?”我说。

  联络员用夏普笔尖通通敲着手册。

  “这就开始调查。”他说,“彻底调查。只要动真格的,没有什么能瞒住我们。一旦查明你有所隐瞒,那就不是件小事。听明白了?”

  明白了,我说。管它三七二十一、以后的事谁都捉摸不透。

  “我们已隐约觉察出符号士们在密谋策划什么。那些家伙已开始行动。但还摸不准其具体用心,也可能什么地方同你有关。头骨的含义尚不清楚。不过暗示次数越是增加,我们越能接近事态的核心。这点毫无疑问。”

  “我该如何是好呢?”

  “提高警惕,休养身体。工作请暂时辞掉。有什么qíng况马上同我们联系。电话能用吧?”

  我拿起话筒一试,电话安然无恙。大概那两人有意放电话一条生路。究竟如何当然不得而知。

  “能用。”我说。

  “好么,”他说,“哪怕再小的事也请即刻同我联系,不要试图自行解决,不要存心隐瞒什么。那些家伙不是好惹的,下次光划肚皮怕是不能了结。”

  “划肚皮?”我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检查房间的两个搬运工打扮的男子完成任务后折回厨房。

  “彻头彻尾地搜寻一遍,”年长的一个说,“没一个得以幸免,顺序也无懈可击。老手gān的,定是符号士无疑。”

  联络员点下头,两人出房间走了。只剩下我和联络员。

  “为什么搜头骨要割衣服呢?”我问,“那种地方藏不住头骨的嘛——就算是什么头骨的话。”

  “那些家伙是老手。老手不会放过任何可能xing:你或许会把头骨寄存在自助存物柜里,而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钥匙是什么地方都能藏的。”

  “言之有理。”我说。的确言之有理。

  “不过符号士们没向你提过什么建议?”

  “建议?”

  “就是目的在于把你拉入‘工厂’的建议,例如金钱地位等等,或者来硬的一手。”

  “那倒没听说。”我回答,“只是割肚皮打听头骨来着。”

  “注意,好好听着,”联络员说,“即便那些家伙花言巧语拉你下水,你也不得动摇。你要是反戈一击,我们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除掉。这不是戏言,一言为定。我们有国家这个靠山,我们无所不能。”

  “小心就是。”我说。

  他们走后,我开始就事qíng的发展状况加以梳理归纳。但无论梳理得如何头头是道,我都没有出路。问题的关键在于博士到底想gān什么,不弄清这点,一切推断都无从谈起。还有,我全然揣度不出那老人的脑袋里究竟翻腾着怎样的念头。

  清楚的只有一点:我背叛了“组织”,尽管迫不得已。一旦真相大白——早早晚晚——势必如那个盛气凌人的联络员所预言的,我陷入相当窘迫的境地,纵令是由于威胁而不得不说谎的。我就算坦白jiāo侍,怕也得不到那伙人的饶恕。

  为此思来想去之间,伤口又开始作痛,于是翻开电话薄,查到近处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叫车拉我去医院包扎伤口。我用毛巾按住伤口,外面套一条肥肥大大的裤子,穿上鞋。穿鞋向前弯腰时,痛得简直像身体要从中间断成两截。其实腹部不过被割出二三毫米宽的小口,整个人就变得如此láng狈不堪,既不能正常穿鞋,又无法上下楼梯。

  我乘电梯下楼,坐在门口树下等出租车开来。表针指在午后1 时半。那两人破门而入,到现在才不过两个半小时。然而这两个半小时却异常之长,仿佛过了10个钟头。

  提着购物篮的主妇络绎不绝地从我眼前走过。大葱和萝卜从超级商场购物袋口上探头探脑。我不由有点羡慕她们。她们既不会被砸坏冰箱,又不至于被刀子划破肚皮。只消考虑一下葱和萝卜的调理方式和小孩的成绩,岁月即可风平làng静地流过。她们无需抱住独角shòu头骨不放,脑袋不必遭受莫名其妙的密码和复杂程序的困扰。这便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我想到厨房地板上现在大约正在融化的冻虾冻牛ròu和huáng油番茄汁。今天一天务必全部吃完,可我根本没有食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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