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运动鞋粉红色的长胶靴。”她说。
“喜欢粉红色?”
“祖父喜欢。他说我穿粉红色衣服恰到好处。”
“是恰到好处。”我说,不是随口敷衍,的确恰到好处。胖女人配粉红色衣服,往往如硕大的糙莓糕给人以臃肿暧昧之感,而她却相得益彰,莫名其妙。
“你祖父喜欢胖女孩?”我不失时机地问。
“嗯,那还用说,”胖女郎道,“所以我才总是注意保持肥胖,吃东西也是如此。一旦掉以轻心,一下子就瘦下去的。huáng油啦奶酪啦只管放开肚皮来吃。”
“唔。”
我打开壁橱,掏出背包,判认未被割裂之后,塞进两人用的外衣;手电筒、指南针、手套、毛巾、大号小刀、打火机、绳索和固体燃料。接着走进厨房,从一片láng藉的食品中捡出两个面包、咸味牛ròu罐头、香肠、桃和葡萄柚罐头,装进背包。水筒满满装了一筒子水。最后抓起家里所有的现金塞入裤袋。
“活像去郊游。”女郎说。
“的的确确。”
出发前,我再度巡视一周我这浑如大块垃圾堆放场的房间。维持生存的活动莫不如此:构筑起来劳心费时,而毁坏则在顷刻之间。三个小房间之中,曾有过尽管不无疲惫却又自满自足的生活。然而这一切已在喝光两罐啤酒的时间里如晨雾般了无踪影。我的职业我的威士忌我的平稳我的孤独我的毛姆和约翰·福特全集,统统化为毫无意义的废品。
糙原的金辉,鲜花的荣光——我不出声地念念有词。随后伸出手,拉掉门口的电闸,切断家中所有的电源。
由于肚皮伤口痛得过分加之累得过分,我无法深入思考问题。于是决定什么也不去想。与其半途而废,莫如一开始就不思不想。我大模大样地乘上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把东西放进后座。有人监视就监视好了,想盯梢也悉听尊便。对于我怎么都无所谓了。因为首先,我到底该对谁提高警惕?符号士还是“组织”?抑或那两个持刀之徒?对现在的我来说,若以此三伙为敌,虽说不至于落荒而逃,但毕竟体力不支。肚皮被横向划开6 厘米的口子,睡眠不足,况且又要领着胖女郎在黑dòngdòng的地下同夜鬼殊死搏斗,这已足以使我焦头烂额,谁要gān什么,只管下手就是。
可能的话,车也不想驾驶。我问女郎能否开车,她说不能。
“请原谅。马倒是能骑。”
我确认燃科显示计的指针贴近F ,将车开出,穿过七拐八弯的住宅地段,驶上大街。虽是夜半,车辆仍铺天盖地。大约一半是出租车,其余是卡车和客车。我实在想不明白这芸芸众生何以偏要在深更半夜乘车满街乱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6 点下班回家10点前钻进被窝关灯睡觉?
但归根结蒂,这是别人的问题。无论我怎样左思右想,世界都将按其自身规律扩展下去,也不管我想什么,阿拉伯人都仍要挖油不止,人们都仍要用石油制造电气和汽油,都要在子夜街头设法满足各自的yù望。相比之下,我必须解决好当务之急。
我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等信号时间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前面停的是辆大型卡车,纸捆简直像要堆到天上去。右侧一辆赛车型白色爬山车上坐着年轻男女。不知是去夜游途中还是归来路上,两人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女的把戴两个银手镯的左腕伸出窗外,瞥了我一眼。她并非对我有什么兴趣,只是因为没什么可看的才看了我的脸。迪斯尼广告也罢,jiāo通标识也罢,我的脸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我也瞟了一眼她。
还算是漂亮的人吧,不过这等面孔似乎随处可见。在电视剧里边,不外乎充当女主人公同伴那类角色——在酒吧里一边喝茶一边问什么“怎么了?近来总好像无jīng打采的”云云。一般只出场一次,消失后便再也无从想起是何模样。
信号灯变绿后,我前面的卡车仍在磨磨蹭蹭,而白色爬山车早已发出一串潇洒的排气声。随着车内音响组合中嘭嚓嚓的旋律逃离我的视野。
“留意一下后面的车好么?”我对胖女郎道,“要是有一直咬住不放的,报告一声。”
女郎点头注视后面。
“你以为会有人跟踪?”
“不晓得。”我说,“不过还是小心为好。吃的东西汉堡包可以吧?那东西节省时间。”
“什么都行。”
我把车停在第一个扑入眼帘的路边汉堡包店前。身穿红色短连衣裙的女侍走来,贴着两旁车窗问吃什么。
“两个奶酪饼一份gān炸薯片外加热巧克力。”胖女郎说。
“普通汉堡包和啤酒。”我说。
“对不起,不备啤酒。”女侍道。
“普通汉堡包和可乐。”我改口道。路边汉堡包店是不备有啤酒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等食物时间里,我注意后面有无来车。结果一辆也未跟来。当然,假如真的盯梢,怕也不至于开进同一停车场,而应该埋伏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场所静等我们的车开出。我转而不再张望,将端来的汉堡包、薄土豆片和高速公路通行证大小的莴苣叶同可乐一起机械地送入胃中。胖女郎则慢吞吞地细细咀嚼,津津有味地咬着奶酪饼,抓着炸薯片,啜着热巧克力。
“不吃点炸薯片?”女郎问我。
“不要。”
女郎将盘中物一扫而光,喝掉最后一口热巧克力,又舔净手指沾的番茄酱和芥末,用纸巾擦了擦指头和嘴巴。从旁看来都觉得她吃得十分香甜。
“你祖父那边,”我说,“首先该去地下实验室看看吧?”
“恐怕是的。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我也帮忙。”
“问题是能从夜鬼巢xué旁边通过吗?夜鬼gān扰器已被弄坏了吧?”
“不碍事。还有小些的可供紧急时使用。威力虽不很大,带在身上夜鬼还是不敢靠近的。”
“那就没问题了。”我放下心来。
“没那么简单,”女郎说,“由于电池的关系,便携式gān扰器只能连续使用30分钟,时间一到就要关掉开关充电才行。”
“唔,充电要花多长时间?”
“15分。工作30分,休息15分。在事务所和研究室之间往返一次,这时间绰绰有余,所以容量搞得较小。”
我没了qíng绪,不再言语。毕竟比束手无策好,况且也只能凑合使用。我驱车驶出停车场,中途找见一家深夜营业的自选商场。买了两罐啤酒和1 小瓶威士忌。而后停车把两罐啤酒喝光,威士忌则喝了四分之一。这么着,心qíng总算略有好转。剩下的威士忌拧好瓶盖,jiāo给女郎装进背包。
“何苦这么喝酒?”女郎问。
“因为心里紧张吧。”
“我也紧张,可并不喝酒。”
“你的紧张和我的紧张是种类不同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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