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路走得可对?”我问。
“没问题,眼下一点不差。”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何以知道不差?”
“不差就是不差。”说着,用手电筒照了照脚下。“喏,看这地面!”
我弓腰盯视她照she出的圆形地面。发现岩石凹陷处散落着几枚闪着银光的小东西。拿在手里一看,原来是金属制的回形针。
“瞧,”女郎说,“祖父经过这里。预料我们会随后追赶,才留下这东西做标记。”
“果然。”我说。
“过15分了,得快走!”
前边又有几条岔胳,但每次都有回形针指点,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往前急赶,这也节省了宝贵时间。
有时地面豁然闪出深不河测的地xué。好在地图上用红签字笔标有xué的位置,我们便在那附近稍微减慢速度,用手电筒小心照着地面前进。xué的直径大约50至70厘米,或一跃而过或从旁绕行,很容易通过。我捡起身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试着投下去,但无论多久都无声响传出,简直就像一直掉到巴西或阿根廷去了。万一失足掉进xué内——光这么一想胃部都有痉挛之感。
道路蛇一般左右拐来拐去,分出几条岔路之后,一直向下伸去。坡并不陡,只是一直下斜,似乎每走一步,地面那光朗世界便被从脊背剥去一层。
途中我们拥抱了一次。她突然停止,回头关掉手电筒,双臂抱住我的身体,用手指摸到我嘴唇,吻在上面。我也把胳膊搂在她的腰肢,轻轻抱拢。在一片漆黑中相抱甚是无可名状。司汤达好像就黑暗申拥抱写过什么,书名我忘了。想也想不起来。莫非司汤达在黑暗中抱过女人?假如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并且世界还没完蛋的话,一定要找找司汤达的这本书。
女郎脖颈已不再有香瓜型科隆香水味儿,而代之以17岁女孩特有的气息,颈下发出我自身的气味。那是我沾在美军夹克上的生活气味,我做的饭菜我煮的咖啡我出的汗水等味儿。它们已紧紧附在夹克上面。而在地下黑暗中同17岁女孩相抱时间里,我恍惚觉得那样的生活己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幻影。我可以记起它的一度存在,却无法在脑海中推出回归原处的qíng景。
我们长时间静静抱在一起。时间飞速流逝,但我觉得这并非了不得的问题。我们在通过相抱来分担对方的恐惧。而这是此时此刻最为重要的。
进而,她把rǔ房紧紧贴在我的胸口,张开嘴唇,软绵绵的舌头随着热乎乎的呼气探进我的口腔。她用舌尖舔着我舌头四周,指尖摸弄我的头发。但持续不过10秒便突然离开,以致我活像独自留在太空的宇航员,顿时跌入绝望的深渊。
我按亮手电筒,见她站在那里。她也打开自己的手电筒。
“走吧。”言毕,她猛地转身,以同样的步调开始前行。我的嘴唇还剩有她唇部的感触,胸口仍然感受到她心脏的律动。
“我的,很不错吧?”女郎未回头地问。
“很不错。”我说。
“意犹未尽是吧?”
“是的,”我回答,“是有些意犹未尽。”
“什么意呢?”
“不知道。”我说。
此后沿平坦的路向下走了五六分钟,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场所。这里空气的味道不同,脚步声也随之一变。一拍手,中央发出膨胀般的异样反响。
女郎掏地图确认位置之间,我始终用手电筒四下照来照去。顶部恰呈穹隆形,四周也相应地呈圆形,并且显然是经人工改造过的流畅的圆形。墙壁甚为光滑,无坑无包。地中间有个直径约1 米的浅底抗,坑内堆积着莫名其妙的滑溜溜的东西。虽不臭气扑鼻,但空气中飘有一股口臭般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大概是圣域的入口。”女郎道,“这下可以喘口气了,再往前夜鬼进不来的。”
“夜鬼进不来倒求之不得,可我们通得过么?”
“这就jiāo给祖父好了。祖父定有办法。再说把两架gān扰器jiāo替使用,电可以一直把夜鬼排斥开来,是吧?就是说,一架gān扰器工作时,另一架充电。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也用不着担心时间。”
“有道理。”
“勇气可上来一点了?”
“一点点。”我说。
圣域入口的两旁,饰有jīng致的浮雕。图案是两尾巨大的鱼口尾相连地簇拥圆球。一看就知是不可思议的鱼。头部宛似轰炸机的防风罩赫然隆起,无目,代之以两条又粗又长的触角如藤蔓一般卷曲着突向前去。较之身体,口大得很不谐调,一直开裂到靠近鳃的地方,下面鳍根处跃出短粗而结实的器官,如被截断的前肢。乍看以为是具有吸盘功能的部件,细瞧原来其端头生有三只利爪。带爪之鱼我还是初次目睹。背鳍则呈异形,鳞片如毒刺一样突出体外。
“这是传说中的生物?还是实有其鱼?”我问女郎。
“这——怎么说呢,”女郎弓身从地上拾起几枚回形针,“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没有走错路。好了,快进去吧!”
我再次用手电筒照了照鱼浮雕,跟上女郎。夜鬼们居然能在如此无懈可击的黑暗中完成这般jīng美工致的雕刻,对我是个不小的震动。即使我心里知道它们能够在黑暗中看清东西,实际目击时的惊骇也不至于因此而减轻。说不定,此刻它们正从黑暗深处目不转睛地监视我们。
步入圣域之后,道路转为徐缓的土坡,顶部亦随之骤然升高。不一会,手电筒光便够不到顶部了。
“这就进山,”女郎说,“登山可习惯?”
“过去一周登一次来着。摸黑倒是没有登过。”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山,”她把地图塞入胸袋,“算不得山的山,也就是小山包吧。不过对它们则是山,祖父说。这是地下惟一的山,神圣的山。”
“那我们不是要玷污它了?”
“不,相反,山一开始就是脏污的。所有的脏物全都在这里集中。整个世界就像被地壳封住的潘多拉匣子,我们马上要从中心穿过。”
“简直是地狱。”
“嗯,不错。真的可能像地狱。这里的大气通过下水道等各种各样的dòngxué和钻孔chuī上地表。夜鬼虽不能爬上地表,但空气可以上去,也可进入人们的肺叶。”
“进入后我们可还能存活?”
“要自信!刚才说过了吧,只要自信就无所畏惧。愉快的回忆、倾心于人的往事、哭泣的场景、儿童时代、将来的计划、心爱的音乐——什么都可以,只要这一类在头脑中穿梭不息,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本·约翰逊可以么?”我问。
“本·约翰逊?”
“约翰·福特导演的旧影片中出场的善于骑马的演员。马骑得简直出神入化。”
她在黑暗中喜不自胜地吃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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