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在‘组织’里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就觉察出了这点。说千道万,‘组织’不过是把国家拉进来的私营企业罢了。‘组织’对外挂的是保护qíng报所有权的招牌,无非装潢门面。祖父预测:要是自己继续研究下去,事态恐怕将变得更加不可收拾。如果让可以随便改造以至改变大脑这项技术发展下去,整个世界和人类势必混乱不堪,必须适可而止才行。然而‘组织’和‘工厂’全无这个念头。所以祖父才退出研究项目。是很对不起你和其他计算士。但研究不能再进行下去。否则往下还会有许多人成为牺牲品。”
“有一点想问问,你从头到尾了解整个过程是吧?”
“嗯,了解的。”女郎略一迟疑,如实相告。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全盘告诉我呢?那样我就大可不必特意跑来这种鬼地方,又可节省时间。”
“因为想让你面见祖父正确理解qíng况。”她说,“况且即使我告诉你,你也肯定不会相信的吧?”
“有可能。”的确,就算有人风风火火地告诉我什么第三线路什么不死之类,我也怎么都不会信以为真。
此后游不一会,手尖突然触及硬物。由于正想问题,脑袋一时转不过弯,不知硬物意味什么,但马上恍然大悟:是岩壁!我们总算游完了地下湖。
“到了!”我说。
女郎也来到身旁确认岩壁。回首望去,手电筒光如一颗小星在黑暗中微微闪烁。我们顺着那光线,往右移动了10多米。
“大约是这里了。”女郎说,“水面往上约50厘米的地方应该有个dòng。”
“不会淹到水下去么?”
“不会。水面总这个样子,不上不下。原因倒不晓得,反正就是这样,保持50厘米不变。”
我们在注意不使东西劈里啪啦落下的状态下从头顶的包裹里取出小手电筒,一只手搭在岩壁凹陷处维持身体平衡,另一只手往50厘米高的上边照了照。岩石在昏huáng耀眼的光照中显现出来。眼睛等好久才适应光亮。
“好像没有什么dòng啊!”我说。
“再往右移移看。”
我用手电筒照着头上,贴着岩壁移动,还是没有发现。
“真是右边不成?”我问。
一停止游泳在水中静止不动,便觉得冰凉彻骨,阵阵生寒。浑身上下的关节都仿佛冻僵似的难以活动,嘴巴也无法开闭自如。
“没错,再往右一点。”
我簌簌发抖地继续右移。不久贴在岩壁的手碰到感触奇特的物体。它如盾一样圆圆地隆起,整个有密纹唱片大小。用指尖一摸,表面原来有人工雕琢过的痕迹。我用手电筒照着仔细查看。
“浮雕!”女郎说。
我已不能出声,默默点头。浮雕图案的确同我们进入圣域时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两条怪里怪气的带爪鱼首尾相连地搂抱世界。这圆形浮雕浑如海面摇摇yù坠的月轮,三分之二浮在水上,三分之一潜入水中,同来时看的那个同样jīng雕细刻。在如此起伏不定、没有踏脚处的场所居然创作出这般jīng美之物,一定花费不少时间和力气。
“这就是出口。”她说,“估计入口和出口都有这块浮雕。往上看看!”
我用手电筒依序照看上面的岩壁。岩体略微前倾,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不过终于看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把手电筒递给女郎,往上攀登。浮雕上面恰好有可以搭手的槽。我使出所有力气提起发硬的身体,脚登在浮雕上,而后伸右手抓住岩石棱角,把身体往上一提,脑袋探出岩壁之上。那里果然开有一个dòng口。黑乎乎看不真切,但可感觉出微风的流动。风很凉,带有类似檐廊底下发出的恼人气味,不过这点是清楚的:反正有dòng在此。我将双臂搭于岩角,把身体撑到上面。
“有dòng!”我忍住伤痛朝下面叫道。
“这下可好啦!”
我接过手电筒,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来。我们并坐在dòng口,任凭浑身抖了好一阵子。衬衣和裤子早已水淋淋地湿透,冷得像进了电冰箱,仿佛游过一个巨大的冰镇水酒杯。我们从头上卸下包裹解开,换上衬衣。我把毛衣让给女郎,将湿漉漉的衬衣和外衣一扔
了之。下半身依然湿着,但也无可奈何,没有带备用长裤和内裤。
她校正夜鬼gān扰器时间里,我把手电筒光jiāo替闪灭了几下,通知“塔”上的博士我们已完全到达dòng口。那孤零零浮现在黑暗中的小小的huáng色光点也随之闪灭两三下,消失了。于是世界再度恢复彻头彻尾的黑暗,恢复无的世界——距离也罢厚度也罢深度也罢全都无从知晓。
“走吧!”女郎说。
我按下手表的显示灯觑一眼时间:7 点18分。电视台正在一齐播放早间新闻,地面的人们正在边吃早餐边把天气预报、头痛药广告以及对美出口汽车问题的进展qíng况塞入睡意犹存的脑袋。谁也不会知道我已摸索着在地下迷宫中整整奔波了一夜,不知道我在冰水中游泳不知道我被蚂蝗饱饱吮吸一顿不知道我忍受腹部伤口的疼痛,不知道我的现实世界即将在28小时42分以内告终。电视新闻节目根本不会报道这种事。
dòngxué比这以前我们通过的窄小得多,只能爬似的弓腰前进,而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内脏一般弯弯曲曲。也有的像竖井,必须直下直上。又有的浑似游乐场的过山车轨道兜着复杂的圆圈。恐怕这并非夜鬼们挖掘而成,而是自然侵蚀作用的结果。夜鬼们即使再诡谲莫测,也断不至于不厌其烦地费心cao办。
走了30分钟,换了夜鬼gān扰器。之后又走了10来分钟,蜿蜒曲折的通路突然终止,来到一处高挺宽敞的场所,寂静幽暗,如旧楼的门厅,dàng漾着发霉的气息。通道呈丁字形左右伸开,徐缓的风从右向左流去。女郎用大号手电筒jiāo相挥照左右两条路。路笔直,分别溶入前面的黑暗。
“往哪边走好呢?”我问。
“右边。”她说,“作为方向是右边,风也从右边chuī来的。祖父说过,这一带是千驮谷。往右拐大约通往神宫球场。”
我头脑中浮现出地面的qíng景。如果她说得不错,那么这上边该有两家面食店、河出书房和胜利照相馆。我常去的理发店也在这附近,那里我已去了10年。
“这附近有我常去的理发店。”我说。
“是吗?”女郎显得兴味索然。
我觉得,赶在世界完蛋之前去一次理发店理理发倒也不坏。反正24个小时也gān不成什么像样的事qíng。顶多洗个澡,换件gān慡清洁的衣服,去一趟理发店。
“小心,”她说,“眼看就到夜鬼巢xué,都听到声音了,怪味也嗅到了,紧贴着我,别离开!”
我侧耳倾听,又抽了抽鼻子,觉察不出有什么动静和气味。唏唏嘘嘘的声响倒若有所闻,但无从辨别清楚。
“那些家伙知道我们走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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