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父母似的,以致一瞬间我还以为她父亲已经去世,其实是还活得挺jīng神的。
“但当时父亲年纪已相当不小了,那类争吵也已停下了,看上去满可以和睦地过下
去。”
然而实际上事qíng并不那么一帆风顺。母亲把原定在德国逗留十天的日程几乎没打一声招
呼就延长到一个半月,好歹回国也再没回家,一直寄住在大阪另—个妹妹家里。
事qíng何以至此,无论作为女儿的她还是身为丈夫的父亲都无从理解。因为,这以前夫妻
间尽管闹过几次别扭,但她母亲表现出很qiáng的忍耐力——有时忍耐得甚至令人怀疑她未免缺
乏想象力——基本上以家庭为重,且很溺爱女儿。所以,对于她不回家连个招呼也不打,父
女俩全然摸不着头脑,甚至闹不清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她和父亲往大阪的母亲妹妹家里打了
几次电话,但母亲几乎不接,连探听其真意都不可能。
弄清母亲的真意已是她回国两个月后的九月中旬的事了。一天她突然往家打来电话,对
丈夫说“这就把离婚手续所需文件寄过去,你签字盖章后再寄回来”。父亲问到底因为什
么,母亲当即回答“因为对你已不怀有任何形式的爱qíng”。父亲问有无双方靠拢的余地,母
亲断然地说根本没有余地。
此后两三个月时间父母用电话反复问答、jiāo涉、试探。最终母亲寸步不让,父亲最后也
只好同意离婚。一来父亲由于过去的诸多事qíng而心虚理亏,无法采取qiáng硬态度,二来他xing格
上原本就无论对什么都倾向于适可而止。
“我觉得自己像因此受到了很大打击。”她说,“但打击并不单单来自离婚这一行为本
身。那以前我就几次猜想两人可能离婚,jīng神上有所准备,所以如果两人以极为正常的形式
离婚,我恐怕不至于怎么困惑,也不会深受创伤。明白?”
我点点头。
“那之前我始终站在母亲一边,母亲也是信赖我的,我想。不料母亲却连个像样的解释
也没有便像同父亲联手似的把我抛弃了。我觉得这点对我的打击异常沉重,那以后很长时间
里我都不能原谅母亲。我给母亲写了很多封信,要求她就一大堆事qíng明确做出解释,可母亲
对此什么也不肯说,连想见我都没提过。”
她见到母亲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了。有个亲戚的葬礼,在那里两人总算见了面。她大学
毕业靠教电子琴维持生计,母亲在一所英语补习学校当老师。
葬礼结束后母亲向她挑明:“以前之所以什么也没对你说,是因为不知到底怎么说好。
连我自己都把握不好事qíng的进展。不过归根结蒂起因在于那条短裤。”
“短裤?”她和我同样愕然反问。她原本想定再不和母亲说话,结果好奇心压过了愠
怒。她同母亲仍然一身丧服就一起走进附近一家咖啡馆,边喝冷茶边听母亲讲短裤。
卖背带短裤的店位于距汉堡乘电车需一个小时的小镇上,是母亲的妹妹给查到的。
“德国人都说买背带短裤那家店最好,做工非常考究,价格也不很高。”妹妹道。
母亲一个人乘上电车,为给丈夫买背带短裤来到那座小镇。她在列车单间同一对中年德
国夫妇坐在一起,用英语闲聊。她说自己准备去买背带短裤送礼,那对夫妇问打算去哪里的
店。她告以店名,两人异口同声说那家店最好,万无一失,这使得她越发下定了决心。
那是初夏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下午。穿过小镇的河流奏出潺潺的水声,岸边的野糙随风
摇着绿叶。铺着鹅卵石的古老街道画着徐缓的曲线无休止地伸展开去,到处都可见到猫的姿
影。她走进第一眼看到的小咖啡馆,午餐吃rǔ酪饼,喝咖啡。街景优美,一派幽静。
喝罢咖啡,正在逗猫玩,咖啡馆主人过来问她往下去什么地方。她说是来买背带短裤
的。主人拿来便笺,把那家店的位置画给她。
“谢谢。”她说。
一个人旅行是何等美妙啊,她走在鹅卵石路上感叹道。想来,这是她五十五年人生中最
初的单独旅行。一个人来德国旅游,这期间她一次也没感到寂寞、惶怵和无聊。所有的风景
都那么新鲜,所有的人都那么亲切,并且这一个个体验都在唤醒她体内蛰伏而从未启用的种
种感qíng。这以前她生活中一向视为珍宝的许许多多——丈夫、女儿、家庭——现已远在地球
的另一侧,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之cao心和烦恼。
背带短裤店很快找到了。一家古旧的小店,没有橱窗,没有时髦招牌,但从玻璃窗往里
窥看,只见背带短裤齐整整地排列着。她推门进到里边。
店内有两位老人在劳作,两人一边小声jiāo谈,一边量面料尺寸或往本子上记什么。用布
帘隔开的里间看样子是个满大的作业间,从中传出单调的fèng纫机声。
“有什么事吗?太太?”高个子老人起身用德语打招呼。
“想买条背带短裤。”她用英语回答。
“太太穿么?”老人用有点怪味的英语问。
“不,不是的,买回去送给在日本的丈夫。”
“唔,”老人略一沉吟,“那么说,您先生现在不在这里啰?”
“是的,当然是的,在日本嘛。”她回答。
“既是这样,这里边就产生一个问题。”老人字斟句酌地说,“就是说,我们不卖东西
给不存在的客人。”
“丈夫存在。”她说。
“那是那是,您先生是存在,当然存在。”老人慌张起来,“英语说不好,别见怪。我
要表达的是:您先生如果不在这里,就不能出售您丈夫穿的背带短裤。”
“为什么?”她脑袋一阵混乱。
“这是店里的方针,方针。我们是请亲自光临的客人穿上与体型相符的背带短裤,略微
加以调整,这才能卖出去。一百多年时间里,我们一直这样做生意。我们的信誉便是靠这样
的方针建立起来的。”
“为了在贵店买短裤,我是特意花半天时间从汉堡赶来的。”
“实在抱歉,太太,”老人果真充满歉意似的说,“但是不能破例。在这个多变的世界
上,再没有比信誉更难得也更容易崩溃的了。”
她叹口气,半天站在门口不动,同时开动脑筋寻找突破口。这时间里,高个子老人用德
语向矮个子老人说明qíng况。矮个子老人边听边频频点头称是。两位老人个头固然相差不小,
但脸形可以说长得一模一样。
“嗳,这样做好不好呢?”她提议道,“我去找一个和我丈夫体型完全相同的人领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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