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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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又坐回沙发。我打算接着看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我总是在晚饭后 看书。有时看30分钟即扔在一边,也有时连看两个钟头。总之每天必看。但这天边一页的一 半也看不去。无论怎么往书集中jīng力,思路也还是马上回到电视上去。终于抬起眼睛盯着电 视不动。荧屏同我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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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两点半醒来,电视机仍在那里。我爬起chuáng,期待电视机转瞬消失。但它依然好端端地位 于原处。我去卫生间小便,然后从而在沙发把脚搭在茶几上面。接着又用遥控器打开电视。 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依旧故伎重演:白光,噪单,如此而已。我观望了一会,按键关掉,消 去光与音。

  我折回chuáng准备入睡。困得厉害,却偏偏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电视人便浮现出来——搬电视 机的电视人,撤掉座钟的电视人,把杂志移到茶向的电视人,把cha头cha进cha座的电视人,检 查图像的电视,默然开门走出的电视。他们始终在我的脑海里,在脑海里走来窜去。我再次 下chuáng,走进厨房,往水槽边上的咖啡杯里倒两份白兰地喝了。喝完重新歪倒在沙发上打开马 尔克斯的作品。但还是一行也进不到脑袋里去,根本搞不清所云何物。

  无奈,我只好扔开马尔克斯,翻阅《自我》。偶尔看一下《自我》怕也并不碍事。可《自我 》没有刊载任何吸引我的内容。上面不外乎是新发型啦,高档白绸衬衣啦,可以吃到美味炖 牛排的小食店啦,看歌剧时穿什么服装合适,等等,不一而足。我对这些百分之百感到索然 无味,便抛开《自我》,端详地柜上的电视机。

  终归,我一事无成地一直坐到天亮。6点钟我用壶烧了开水,冲咖啡喝了。由于无所事事, 就在妻子起chuáng前做好了三明治。

  “起chuáng可真够早的。”妻子没睡醒似的说。

  我“噢”了一声。

  我们寡言少语地用完餐,一起走出家门,去各自单上班。妻子在一家小出版社工作,编一种 关于天然食品方面的专门杂志,主要介绍香菇有利于预防关节红肿、有机农业技术展望等等 。杂志内容的专业xing很qiáng。销量不大,但由于几乎不花制作费,又有热心得乎教徒的固定读 者,因此不至于关门大吉。我在电视公司的广告宣传部供职,制作电烤箱、洗衣机、微波炉 等电气品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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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时,在公司楼梯同一个电视人擦肩而。我想是昨天搬来电视机的电视人中的一个,大概 是最先开门进屋的家伙,没扛电视机的家伙。他们硷上没有明显特下,要分辨出每一个人是 极其困难的。所以我没有确切的把握。不过十有八九不至认错。他仍穿和昨天同样的上衣, 两手空空,只是在迈步下楼梯。我则上楼梯。我不喜欢乘电梯,总是步行上下。我的办公室 在9楼,因此这并非轻易之举。有特殊急事时便累得大汗淋漓。但作为我,大汗淋漓也比乘 电梯惬意得多。众人因之开我的玩笑。我一无电视机二无录像机,又不乘电梯,他们都认定 我是个怪人,或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我还处于未成熟的阶段。莫名其妙!我不大理解他们何以 有如此想法。

  不管怎样,此时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步行上楼。步行上楼者舍我无他。几乎无人利用楼梯,在 四五楼之间的楼梯我同一个电视人擦肩而过。由于太事出突然,我不知如何应付,本想打声 招呼来着。

  但终归什么也没说。一来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合适,二来电视人看样子很难容人打招呼。他非 常机械地步行下楼。以同样的频率jīng确而有规则地移动脚步。仍像昨天那样根本无视我的存 在,眼睛中全然没有我这个人。我便是如此不知所措地同其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 周围的重力都倏然一晃。

  这天,公司一上班就开会。会很重要,研究新产品的扎伊尔战略。几个职员宣读了报告。黑 板上排列着数字,电脑荧屏推出图表。讨论气氛热烈。我也参加了,但我有会议上的立场无 足轻重,因为我不直接参与这项计划。开会时间里我一直想别的。但我还是发了一次言。无 所谓的发言,讲的不过是作为出席者的极为常识xing意见。毕竟我不能一言不发。我这人虽说 对工作热qíng不是很高,但终究在这里拿工资,也还是感到肩负一定的责任。我将前面的意见 大致归纳一下,甚至讲了顺活跃会场气氛的笑话。有几个人笑了。一旦发过一次言,往下我 只管装作看材料的样子,而继续思考电视人。至于为新生产的微波炉取什么名字,与我毫不 相关。我头脑里有的只是电视人,时刻念念不忘。那台电视机到底有何含义呢

  为何故意把 它搬进我的房间呢

  为什么妻子对电视机的出现不置不词呢

  为什么电视人潜入我们公司来呢

  会议开得没完没了。12点因吃午饭才短时休会,短得没有时间去外面吃饭,便为每人发了一 份三明治。会议室烟味呛人,我拿回自己办公桌来吃。正吃着,科长走到我身边。说实在话 ,我不大喜欢这小子。若问何以不喜欢,原因我也说不明白。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令人反感之 处。风度翩翩,显得富有教养。脑袋瓜也不笨。领带qíng趣也还可以。而又从不洋洋自得,对 部下也不吆五喝六。对我甚至高看一眼,还不时邀我吃饭。然而我对他就是看不顺眼。这大 概因为他过于亲昵触摸谈话对象有身体所致,我想。无论是男是女,jiāo谈当中他总是轻轻触 摸对方的身体。虽说是触摸,但并不使人特别生厌。触摸方式十分潇洒十分自然,以致几乎 所有的人恐怕都不会有被触摸的感觉。可不知什么缘故,我却是非常耿耿于怀。所以我一瞧 见他的身影,便本能地感到紧张。如果说此事微不足道倒也微不足道,但反正我是耿耿于怀 。

  他弓下身子,把手搭在我肩上。“刚才你在会上的发言,发得不错。”科长亲切地说,“非 常简明扼要,我都心悦诚服。一针见血,满座皆惊。时间也选择得正是火候。以后也这样发 扬下去!”

  说罢,科长迅速转身不见,大概找地方吃自己午饭去了。当场我是真心道谢来着,不过坦率 说来,她完全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会场上说了什么我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不 过是由于不便一言不发而顺口敷衍风句而已。科长何苦为这点事特意跑来我身旁赞赏一番呢

  发言更堂而皇之的人本来有的是!莫名其妙!我继续吞食午饭。忽然,我想起妻子。她现在 做什么呢

  到街上吃午饭去了不成

  我很想给她单位打个电话,很想聊上三言两语,聊什么都 好。我拨动开头的三位数字,转而作罢。没有什么事值得特意打电话。我固然觉得这世界有 点扭曲变形,但又没有必要就在此午休时间往妻子单位打电话——我能说什么呢

  况且她不 大喜欢我往单位打电话。我放下话筒,喟叹一声,喝gān剩下的咖啡,把塑料杯投进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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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会场里,我又见到了电视人。这回人数增加了两人。他们仍像昨天那样抬着索尼彩电视机进来,旁边的人闪开为其让路便是明证。可是对电视人再无更多的 反应。这种反应同他们在附近咖啡馆的女侍送来预订的咖啡时的反应相差无几。原则上他们 是将电视人作为不存在之人加以对待的。明明知道存在于此,却待之为存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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