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_村上春树【完结】(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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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涉到铁门之前的漫长道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羊男在我前面走着,羊男比我矮半个头,因此羊男那装上去的耳朵,就在我鼻子前面上下摇摆着。

  “晦,羊男先生。”我小声问他:“我现在回去拿鞋子行不行?”

  “什么?鞋子?”羊男吃了一惊地说:“这不行啊,把鞋子忘掉吧,脑浆不是比鞋子重要得多吗?”

  “是。”我说,于是我把鞋子忘了。

  “老爷爷现在虽然睡熟了,可是那个人一看就是非常敏感的人,还是多注意一点好。”

  “是。”我说。

  “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大声叫嗅。如果他醒了追过来,我就什么也帮不上了。被那柳条一抽,我就毫无办法抵抗。”

  “那是特别的柳条吗?”

  “这----我也不清楚。”说着羊男考虑了一下。“可能是非常普通的柳条吧?我不太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

  “喷!”过一会儿羊男问我说。

  “什么事?”

  “你那双皮鞋,忘了没有?”

  “噢,忘掉了。”我说,可是他这么一问,我又想起我那双皮鞋了。那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双非常重要的皮鞋。会发出咯吱咯吱舒服的声音的有气派的皮鞋。我掉了它,或许母亲会nüè待白头翁也说不定,因为她觉得白头翁很讨人厌。

  其实白头绪一点都不讨人厌,白头翁很安静而乖巧,比起狗静多了。

  狗。

  一想到狗,就不由得冒冷汗。为什么大家都在养狗呢?为什么大家不养白头翁呢?为什么我母亲那么讨厌白头翁呢?为什么我要穿那么高级的皮鞋上图书馆呢?

  我们终于来到铁门的地方。新月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

  羊男在两边的手掌chuī了一口气,手一下握紧一下张开。然后把手cha进口袋里,悄悄拿出一串钥匙,然后看看我,微微一笑。

  “不能不放轻一点。”羊男说。

  “是啊。”我说。

  沉重的铁门钥匙吱咯一声开了,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让身体沉重地一震。停了一会儿,羊男悄悄推开门。门后完全的黑暗,像柔软的水似的压过来。新月使得空气失去了调和。

  “不用担心。”说着羊男拍拍我的手腕。“一定会顺利的。”

  是吗?真的会很顺利吗?

  6

  羊男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拨开开关。huáng色的光线悠悠地照着阶梯。楼梯上面就是那莫名其妙的迷魂阵了。

  “晦,羊男先生。”我问他。

  “什么事?”

  “你知道那迷魂阵怎么走吗?”

  “我想大概想得起来吧。”羊男没什么自信地说:“这三、四年没走过,所以不敢说,不过应该可以弄清楚吧。”

  虽然我变得非常不安,可是一句话也没说,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结果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羊男和我脚步没出声地悄悄爬上楼梯。羊男穿着一双旧网球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打赤脚。羊男走在前面,手电筒只照着他自己前面,因此我只能在一片漆黑里前进。老是撞到羊男的屁股。羊男脚比我短得多,我走的速度总是比他快。

  阶梯冷冷的,湿湿的,石阶棱角已经磨圆了,好像几千年前就有的阶梯似的。空气里没什么气味,但有些地方却明显地具有层次,因层次不同密度和温度也不同,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大概是害怕得没有多余的心qíng去注意吧。有时好像踩到虫子,软绵绵的,或硬绑绑的,脚底可以感觉得到。因为暗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大概是虫子吧,不管是什么,都令人觉得非常不舒服。还是应该穿鞋子才对。

  花了很长的时间爬到楼梯尽头时,我和羊男都松了一口气,脚都冻僵了。

  “真是不得了的楼梯啊。”我说:“下来的时候倒不觉得有这么长。”

  “这以前是个井。”羊男告诉我说:“不过水都gān枯了,只好改做其他用途。”

  “哦?”我说。

  “详细qíng形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我们站上去,朝着大成问题的迷魂阵前进。在第一个岔路,羊男往右走,想了一下,又退回原位向左走。

  “有没有问题呀?”我还是很担心地试着问他。

  “噢,没问题,错不了,是这边。”羊男说。

  我还是觉得不安。迷魂阵的问题点,在于你若不走到尽头,就不会知道那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而当你走到底,发现是错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这就是迷魂阵的问题点。

  羊男好几次迷惑了,退回来,再往前走。有时候站定了,用手指在墙壁上抹一把试试看,或耳朵贴在地上听一听,或和在天花板做巢的蜘蛛喃喃低语什么,或闻闻空气的味道,羊男或许具有和一般人不太相同的记忆回路。

  时间一刻一刻地溜走,好像快要天亮了。羊男偶尔从口袋掏出手电筒,确定一下时间。

  “两点五十分。”羊男说:“不久新月的力量就愈来愈弱了,要提高警觉哟。”

  被他这么一说,真的觉得黑暗的密度已经开始变化了。眼睛的刺痛仿佛也减轻了一些。

  我和羊男加紧赶路,说什么也要在天亮以前赶到最后一扇门才行。要不然老人醒过来,发现我和羊男失踪了,立刻从后面追来,我们就完了。

  “来得及吗?’我问羊男。

  “嗯。没问题,接下来的路我都想起来了,你不用担心,一定让你逃出去,你相信我吧!”

  羊男确实好像想起来怎么走了,我和羊男从一个转弯到一个转弯地脱出迷魂阵,最后终于来到笔直的走廊,羊男的手电筒光线照到走廊尽头,隐约看得见门了,从门fèng里透进淡淡的光线。

  “你看,我说的对吧。”羊男得意洋洋地说:“来到这里就没问题了,接下来只要从那扇门走出去就行了。”

  “羊男先生,谢谢你。’我说。

  羊男从口袋掏出钥匙串,把门锁打开,门开处就是图书馆的地下室。电灯从天花板垂下来,那下面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老人,正注视着这边。老人身旁坐着一只大黑狗,脖子上套着镶有宝石的颈圈,眼睛是绿色的。正是以前咬过我的那只狗,狗咬着血淋淋的白头翁,紧紧地咬在牙齿之间。

  我不由得得悲痛地大叫一声,羊男伸出手来扶着我。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老人说:“你们好慢哪。”

  “老师,这因为为种种原因……”羊男说。

  “吓!少说话!”老人大吼一声,从腰间抽出柳条,在桌上啪嗟打了一下,狗竖起耳朵,羊男闭嘴不说,周围一片寂静。

  “好哇!”老人说:“看我怎么来修理你!”

  “你不是在睡觉吗?”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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