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秀珠上燕西将信从头至尾一看,沉吟了一会儿,倒猜不透这信是什么意思。只管把两张信纸颠来倒去地看着。信上虽是一些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什么萍水之jiāo,什么jiāo谊最久,都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凭着良心说出来,自己结了婚,只有对秀珠不住的地方,却没有秀珠对不住自己的地方。现在她来信,说话是这样的委婉,又觉得秀珠这人,究竟是个多qíng女子了,实在应该给予她一种安慰。想到这里,人很沉静了,那信纸上一阵阵的香气,也就尽管向鼻子里送来,不由得人会起一种甜美的感想。拿了信纸在手上,只管看着,信上说的什么,却是不知道,自然而然的,jīng神上却受了一种温qíng的dàng漾。便坐得书案边去,抽了信纸信封,回起信来。对于秀珠回信,文字上是不必怎样深加考量的,马上揭开墨盒,提笔写将起来,信上说:秀珠妹妹:我收到你的信,实在有一种出于意外的欢喜。这是你首先对我谅解了,我怎样不感激呢。你这一封信来了,引起了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是真要写在信上,恐怕一盒信笺都写完了,也不能说出我要说的万分之一。我想等你哪一天有工夫的时候,我们找一个地方吃小馆子,一面吃,一面谈吧。你以为如何呢?你给我一个电话,或者是给我一封信,都可以。回祝你的幸福!
你哥燕西上言燕西将信写好了,折叠平整,筒在信封里,捏着笔在手上,沉吟了一会儿,便写着“即时专送白宅,白秀珠小姐玉展”。手边下一只盛邮票的倭漆匣子,正要打开,却又关闭上了,便按着电铃叫听差的。是李贵进来了,燕西将信jiāo给他,吩咐立刻就送去,而且加上一个“快”字。李贵拿着信看了看,燕西道:“你看什么?快些给我送去就是。”李贵道:“这是给白小姐的信,没有错吗?”燕西道:“谁像你们那一样的糊涂,连写信给人都会错了,拿去吧。”李贵还想说什么,又不敢问,迟疑了一会子。心里怕是燕西丢了什么东西在白家,写信去讨,或者双方余怒未息,还要打笔头官司。好呢,自己不过落个并无过错。若是不好,还要成个祸水厉阶,不定要受什么处分才对。不过七爷叫人办事,是毫无商量之余地的,一问之下,那不免更要见罪。也只好纳闷在心,马上雇了一辆人力车,将信送到白宅。白宅门房里的听差王福,一见是金府上的,先就笑道:“嘿!李爷久不见了。”李贵便将信递给他,请他送到上房去。李贵也因是许久没来,来了不好意思就走,就在门房里待住了一会儿。那听差的从上房里出来,说是小姐有回信,请你等一等。李贵道:“白小姐瞧了信以后说的吗?”那听差道:“自然,不瞧信,她哪里有回信呢?”李贵心想,这样看来,也许没有多大问题,便在门房里等着。果然随后有一个老妈子拿了一封信出来,传言道:“是哪位送信来的?辛苦了一趟,小姐给两块钱车钱。”她估量着李贵是送信的,将钱和信,一路递了过来。李贵对于两块钱,倒也不过如是。只是这件差事,本来认为是为难的。现在不但不为难,反有了赏,奇不奇呢?那老妈子见了他踌躇,以为他不好意思收下,便笑道:“你收下吧。我们小姐,向来很大方的,只要她高兴,常是三块五块地赏人。”李贵听了这话,也就大胆地将钱收下,很高兴地回家。信且不拿出来,只揣在身上。先打听打听,燕西在上房里,就不做声。后来燕西回到书房里来了,李贵这才走进去,在身上将信拿出来,递给燕西。他接过信去,笑着点了一点头。李贵想着,信上的话,一定坏不了,便笑道:“白小姐还给了两块钱。”燕西道:“你就收下吧。可是这一回事,对谁也不要说。”李贵道:“这个自然知道。要不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早就把回信扔在这书桌上了。”燕西道:“这又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不能公开,我不过省得麻烦罢了。”李贵笑了一笑,退出去了。燕西将秀珠的信,看了一看,就扯碎了,扔在字纸篓里。这样一来,这件事,除了自己和秀珠,外带一个李贵,是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的了。
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làng漫堪疑
燕西得了这封信以后,又在心里盘算着,这是否就回秀珠一封信?忽听窗子外有人喊道:“现在有了先生了,真个用起功来了吗?怎么这样整天藏在书里?”那说话的人正是慧厂。燕西就开了房门迎将出来,笑道:“是特意找我吗?”慧厂道:“怎么不是?”说着,走了进来,便将手上拿了的钱口袋,要来解开。燕西笑道:“你不用说,我先明白了,又是你们那中外妇女赈济会,要我销两张戏票,对不对呢?”慧厂笑道:“猜是让你猜着了。不过这回的戏票子,我不主张家里人再掏腰包,因为各方面要父亲代销的戏票已经可观,恐怕家里人每人还不止摊上一张票呢。依我说,你们大可以出去活动,找着你们那些花天酒地的朋友,各破悭囊。”燕西道:“既然是花天酒地的朋友,何以又叫悭囊呢?”慧厂道:“他们这些人,花天酒地,整千整万的花,这毫不在乎,一要他们做些正经事,他就会一钱如命了。因为这样,所以我希望大家都出发,和那些有钱塞狗dòng不做好事的人去商量。看看这里面,究竟找得出一两个有人心的没有?”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口袋里一沓戏票拿了出来,右手拿着,当了扇子似的摇,在左手上拍了几下,笑道:“拿你只管拿去。若是卖不了,票子拿回来,还是我的,并不用得你吃亏。因为我拿戏票的时候,就说明了,票是可以多拿,卖不完要退回去。他们竟认我为最能销票的,拿了是绝不会退回的,就答应我全数退回也可以。我听了这一句话,我的胆子就壮了,无论如何,十张票,总可以碰出六七张去。”燕西笑道:“中国人原是重男而轻女,可是有些时候,也会让女子占个先着。譬如劝捐这一类的事,男子出去办,不免碰壁。换了女子去,人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只好委委屈屈,将钱掏出来了。”慧厂道:“你这话未免有些侮rǔ女xing!何以女xing去募捐,就见得容易点?”燕西道:“这是恭维话,至少也是实qíng,何以倒成为侮rǔ之词呢?”慧厂道:“你这话表面上不怎样,骨子里就是侮rǔ,以为女子出去募捐,是向人摇尾乞怜呢。”燕西笑道:“这话就难了,说妇女们募得到捐是侮rǔ,难道说你募不到捐,倒是恭维吗?”慧厂将一沓戏票向桌上一扔,笑道:“募不募,由着你,这是一沓票子,我留下了。”她说完,转身便走。
燕西拿过那戏票,从头数了一数,一共是五十张,每张的价目,印着五元。一面数着,一面向自己屋里走。清秋看见,便问道:“你在哪里得着许多戏票?”燕西道:“哪里有这些戏票得着呢?这是二嫂托我代销的。戏票是五块钱一张,又有五十张,哪里找许多冤大头去?”清秋道:“找不到销路,你为什么又接收过来?”燕西道:“这也无奈面子何。接了过来,无论如何,总要销了一半,面子上才过得去。我这里提出十张票,你拿去送给同学的。所有的票价,都归我付。”清秋道:“你为什么要这种阔劲?我那些同学,谁也不会见你一份人qíng。”燕西道:“我要他们见什么qíng?省得把票白扔了。我反正是要买一二十张下来的。”清秋道:“二嫂是叫你去兜销,又不是要你私自买下来,你为什么要买下一二十张?”燕西道:“与其为了五块钱,逢人化缘,不如自己承受,买了下来gān脆。”清秋叹了一口气道:“你这种豪举,自己以为很慷慨,其实这是不知艰难的纨绔子弟习气。你想,我们是没有丝毫收入的人,从前你一个人袭父兄之余荫,那还不算什么。现在我们是两个人,又多了一分依赖。我们未雨绸缪,赶紧想自立之法是正经。你一点也不顾虑到这层,只管闹亏空,只管借债来用,你能借一辈子债来过活吗?”燕西听她说着,先还带一点笑容,后来越觉话头不对,沉了脸色道:“你的话,哪里有这样酸?我听了浑身的毫毛都站立起来。”清秋见他有生气的样子,就不肯说了。燕西见她不做声,就笑道:“你这话本来也太言重,一开口就纨绔子弟,也不管人受得住受不住?”清秋也无话可说,只好付之一笑。燕西就不将票丢下来了,将票揣在身上,就出门去销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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