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振笑道:“我又不是个大夫,要我急急去看她做什么呢?”但是嘴里这样说着,自己不觉得如何走出了房门。慢慢踱到自己院子里,听到自己屋子里静悄悄的,也就放轻着脚步走上前去。到了房门口,先掀着门帘子伸头向里望了一望,屋子里并没有别人。玉芬侧着身子向外面睡,脸向着窗子,眼睛却是闭了的。鹏振先微笑着进了房去。玉芬在chuáng上,似乎觉得有人进来了,却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然后又闭上,身子却不曾动一动。鹏振在chuáng面前弯腰站着,轻轻叫了两声玉芬。玉芬并不理会,只是闭眼不睁,犹如睡着一般。玉芬不做声,鹏振也不做声,彼此沉寂了许久,还是鹏振忍耐不住,因道:“你怎样突然得了这样的重病?”玉芬睁开眼望了他一望,又闭上了。鹏振道:“现在你觉得怎样了?”玉芬突然向上一坐,向他瞪着眼道:“你是和我说话吗?你还有脸见我,我可没有脸见你呢?你若是要我快死,gān脆你就拿一把刀来。要不然,就请你快出去。我们从此永不见面。快走快走!”说着话时,将手向外乱挥。鹏振低着声音道:“你别嚷,你别嚷,让我解释一下。”玉芬道:“用不着解释,我全知道。快走快走!你这丧尽了良心的人。”她口里说着,手向chuáng外乱挥。一个支持不住,人向后一仰,便躺在叠被上。秋香和两个老妈子听到声音,都跑进来了。见她脸色转红,只是胸脯起伏,都忙着上前。鹏振向她们摇了一摇手道:“不要紧,有我在这里,你们只管出去。”她们三人听到,只好退到房门口去。鹏振走到chuáng面前,给玉芬在胸前轻轻抚摩了一番,低着声音道:“我很对你不住,望你原谅我。我岂有不望你好,不给你救出股款的吗?实在因为……得了,我不解释了,我认错就是了。我们亡羊补牢,还得同心去奋斗,岂可自生意见?那!这儿给你正式道歉。”说时,他就退后了两步,然后笑嘻嘻地向玉芬行了两个双鞠躬礼。玉芬虽然病了,她最大的原因是痛财,对于鹏振到天津去不探听消息这一件事,却不是极端的恨,因为公司要倒是已定之局,多少和公司里接近的人,一样失败。鹏振一个事外之人,贸然到天津去,他由哪里入手去调查呢?不过怨他不共患难罢了。现在听到鹏振这一番又柔软又诚恳的话,已心平气和了一半。及至他说到我这里给你鞠躬了,倒真个鞠躬下去,一个丈夫,这样地和妻子道歉,这不能不说他是极端的让步了。因道:“你这人怎么一回事?要折死我吗?”说时,就不是先紧闭双眼不闻不问的样子了,也微微地睁眼偏了头向鹏振望着。鹏振见她脸上没有怒容了,因道:“你还生我的气吗?”玉芬道:“我并不是生你气,你想,我突然受这样大的损失,怎样不着急?巴巴地要你到天津去一趟,以为你总可以给我帮一点忙。结果,你去了的,反不如我在家里的消息灵通,你都靠不住了,何况别人呢?”鹏振道:“这回实在是我错了,可是你还得保重身体,你的病好了,我们就再来一同奋斗。”说着,他就坐在chuáng沿上,侧了身子,复转来,对了玉芬的耳朵轻轻地说。玉芬一伸手,将鹏振的头向外一推,微微一笑道:“你又假惺惺。”鹏振道:“我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只因偶然一点事不曾卖力,就弄得你遭这样的惨败,我怎能不来安慰你一番呢?”玉芬道:“我失败的数目,你没有对人说吗?”鹏振道:“我自然不能对人说,去泄露你的秘密……”
下面还不曾接着说,就有人在院子里说道:“玉芬姐。”鹏振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连忙走到窗子边。隔着窗纱向外一看,原来是白秀珠,这真出乎意料以外的事。自从金冷二家的婚事成了定局以后,她就和这边绝jiāo了。不料她居然惠然肯来,做个不速之客。赶着就招呼道:“白小姐,稀客稀客,请到里面来坐。”玉芬在chuáng上问道:“谁?秀珠妹妹来了吗?”鹏振还不曾答话,她已经走进来了。和鹏振点了一下头,走上前,执着玉芬的手道:“姐姐,你怎么回事?突然得了这样的重病。我听到王家的伯母说,你为了万发公司倒闭了。是吗?”玉芬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秀珠回转头来,就对鹏振道:“三爷,我要求你,我单独和玉芬姐说几句话,行不行?”鹏振巴不得一声,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说时,就起身走出房门去了。秀珠等着鹏振脚步声音走远了,然后执着玉芬的手,低低地说道:“你那个款子,还不至于完全绝望,我也许能帮你一个忙,挽救回来。”玉芬紧紧握着秀珠的手,望了她的脸道:“你不是安慰我的空话吗?”秀珠道:“姐姐,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要是说空话,我也不必自己来跑一趟了。你想,你府上,我还愿意来吗?我就知道我这剂药,准能治好你的病,所以我自己犯着嫌疑来一趟。”玉芬不由得笑了。因道:“小鬼头,你又瞎扯。我有什么病,要你对症下药哩?不过我是xing子躁,急得这样罢了。你说你有挽救的办法,有什么法子呢?”秀珠正想说,你已经说不是为这个病,怎么又问我什么法子?继而一想,她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不要说穿吧。就老实告诉她道:“这个公司里,承办了一批洋货,是秘密的,只有我哥哥和一两个朋友知道。这洋货足值五六十万,抵偿我们的债款,大概还有富余。我就对我哥哥说,把你这笔款子,也分一股,你这钱不就回来了吗?我哥哥和那几个朋友都是军人,只要照着他们的债款扣钱,别人是不敢说话的。”玉芬道:“这话真吗?若是办成了,要什么报酬呢?”秀珠道:“这事就托我哥哥办,他能要你的报酬吗?这事详细的qíng形,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和万发公司有债务关系,款子又收得回来,这是事实。要不然,等你身体好了,你到我家里去,和我哥哥当面谈谈,你就十分明白了。”玉芬道:“若是令兄肯帮我的忙,事不宜迟,我明天上午就去看他。”秀珠道:“那也不忙,只要我哥哥答应了,就可以算事。等你好了,再去见他,也是一样。”玉芬道:“我没有什么。我早就可以起chuáng的,只是我恨鹏振对我的事太模糊,我懒得起chuáng。现在事qíng有了办法,我要去办我的正事,就犯不着和他计较了。”秀珠笑道:“你别着急,你自己去不去,是一样的。我因为知道你xing急,想要托一个人来转告诉你,都来不及,所以只得亲自前来。我这样诚恳的意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玉芬道:“我很感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就依你,多躺一两天吧。”于是二人,说得很亲热,玉芬并留秀珠在自己屋里吃晚饭。秀珠既来了,也就不能十分避嫌疑,也不要人陪,厨房开了饭来,就在外面屋子里吃。饭后又谈到十点钟,要回去了,玉芬就叫秋香到外面打听打听,自己家里有空着的汽车没有?秀珠连忙拦住道:“不,不。我来了一天了,也没有人知道。现在要回去,倒去打糙惊蛇,那是何必?你让我悄悄地走出去。你这大门口,有的是人力车,我坐上去就走了。”玉芬觉得也对,就吩咐秋香送她到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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