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chūn,不上二旬。黑[髟参][髟参]两朵乌云,红馥馥一点朱唇,脸赛夭桃如嫩笋。若生在画阁兰堂,端的也有个夫人分。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够改嫁从良,胜qiáng似弃旧迎新。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肢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则怨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解愁消。
西门庆听了这两个《锁南枝》,正打着他初请了郑月儿那一节事来,心中甚喜。王六儿满满的又斟上一盏,笑嘻嘻说道:“爹,你慢慢儿的饮,申二姐这个才是零头儿,他还记的好些小令儿哩。到明日闲了,拿轿子接了,唱与他娘每听,管qíng比郁大姐唱的高。”西门庆因说:“申二姐,我重阳那日,使人来接你,去不去?”申二姐道:“老爹说那里话,但呼唤,怎敢违阻!”西门庆听见他说话伶俐,心中大喜。
不一时,jiāo杯换盏之间,王六儿恐席间说话不方便,叫他唱了几套,悄悄向韩道国说:“教小厮招弟儿,送过乐三嫂家歇去罢。”临去拜辞,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一包儿三钱银子,赏他买弦。申二姐连忙嗑头谢了。西门庆约下:“我初八日使人请你去。”王六儿道:“爹只使王经来对我说,等我这里教小厮请他去。”说毕,申二姐往隔壁去了。韩道国与老婆说知,也就往铺子里睡去了。只落下老婆在席上,陪西门庆掷骰饮酒。吃了一回,两个看看吃的涎将上来,西门庆推起身更衣,就走入妇人房里,两个顶门顽耍。王经便把灯烛拿出来,在前半间和玳安、琴童儿做一处饮酒。
那后生胡秀,在厨下偷吃了几碗酒,打发厨子去了,走在王六儿隔壁供养佛祖先堂内,地下铺着一领席,就睡着了。睡了一觉起来,忽听见妇人房里声唤,又见板壁fèng里透过灯亮来,只道西门庆去了,韩道国在房中宿歇。暗暗用头上簪子刺破板fèng中糊的纸,往那边张看。见那边房中亮腾腾点着灯烛,不想西门庆和老婆在屋里正gān得好。伶伶俐俐看见,把老婆两只腿,却是用脚带吊在chuáng头上,西门庆上身止着一件绫袄儿,下身赤露,就在chuáng沿上一来一往,一动一静,扇打的连声响亮,老婆口里百般言语都叫将出来。良久,只听老婆说:“我的亲达!你要烧yín妇,随你心里拣着那块只顾烧,yín妇不敢拦你。左右yín妇的身子属了你,怕那些儿了!”西门庆道:“只怕你家里的嗔是的。”老婆道:“那忘八七个头八个胆,他敢嗔!他靠着那里过日子哩?”西门庆道:“你既一心在我身上,等这遭打发他和来保起身,亦发留他长远在南边,做个买手置货罢。”老婆道:“等走过两遭儿,却教他去。省的闲着在家做甚么?他说倒在外边走惯了,一心只要外边去。你若下顾他,可知好哩!等他回来,我房里替他寻下一个,我也不要他,一心扑在你身上,随你把我安cha在那里就是了。我若说一句假,把yín妇不值钱身子就烂化了。”西门庆道:“我儿,你快休赌誓!”两个一动一静,都被胡秀听了个不亦乐乎。
韩道国先在家中不见胡秀,只说往铺子里睡去了。走到缎子铺里,问王显、荣海,说他没来。韩道国一面又走回家,叫开门,前后寻胡秀,那里得来,只见王经陪玳安、琴童三个在前边吃酒。胡秀听见他的语音来家,连忙倒在席上,又推睡了。不一时,韩道国点灯寻到佛堂地下,看见他鼻口内打鼾睡,用脚踢醒,骂道:“贼野狗死囚,还不起来!我只说先往铺子里睡去,你原来在这里挺得好觉儿。还不起来跟我去!”那胡秀起来,推揉了揉眼,楞楞睁睁跟道国往铺子里去了。
西门庆弄老婆,直弄够有一个时辰,方才了事。烧了王六儿心口里并[毛必]盖子上、尾亭骨儿上共三处香。老婆起来穿了衣服,教丫头打发舀水净了手,重筛暖酒,再上佳肴,qíng话攀盘。又吃了几钟,方才起身上马,玳安、王经、琴童三个跟着。到家中已有二更天气,走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睡在chuáng上,见他吃的酣酣儿的进来,说道:“你今日在谁家吃酒来?”西门庆道:“韩道国家请我。见我丢了孩子,与我释闷。他叫了个女先生申二姐来,年纪小小,好不会唱!又不说郁大姐。等到明日重阳,使小厮拿轿子接他来家,唱两日你每听,就与你解解闷。你紧心里不好,休要只顾思想他了。”说着,就要叫迎chūn来脱衣裳,和李瓶儿睡。李瓶儿道:“你没的说!我下边不住的长流,丫头替我煎药哩。你往别人屋里睡去罢。你看着我成日好模样儿罢了,只有一口游气儿在这里,又来缠我起来。”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心里舍不的你。只要和你睡,如之奈何?”李瓶儿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儿:“谁信你那虚嘴掠舌的。我倒明日死了,你也舍不的我罢!”又道:“亦发等我好好儿,你再进来和我睡也不迟。”西门庆坐了一回,说道:“罢,罢。你不留我,等我往潘六儿那边睡去罢。”李瓶儿道:“原来你去,省的屈着你那心肠儿。他那里正等的你火里火发,你不去,却忙惚儿来我这屋里缠。”西门庆道:“你恁说,我又不去了。”李瓶儿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罢。”于是打发西门庆过去了。李瓶儿起来,坐在chuáng上,迎chūn伺候他吃药。拿起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了那盏药。正是:
心中无限伤心事,付与huáng鹂叫几声。
不说李瓶儿吃药睡了,单表西门庆到于潘金莲房里。金莲才叫chūn梅罩了灯上chuáng睡下。忽见西门庆推开门进来便道:“我儿,又早睡了?”金莲道:“稀幸!那阵风儿刮你到我这屋里来!”因问:“你今日往谁家吃酒去来?”西门庆道:“韩伙计打南边来,见我没了孩子,一者与我释闷,二者照顾他外边走了这遭,请我坐坐。”金莲道:“他便在外边,你在家又照顾他老婆了。”西门庆道:“伙计家,那里有这道理?”妇人道:“伙计家,有这个道理!齐腰拴着根线儿,只怕[入日]过界儿去了。你还捣鬼哄俺每哩,俺每知道的不耐烦了!你生日,贼yín妇他没在这里?你悄悄把李瓶儿寿字簪子,huáng猫黑尾偷与他,却叫他戴了来施展。大娘、孟三儿,这一家子那个没看见?吃我问了一句,他把脸儿都红了,他没告诉你?今日又摸到那里去,贼没廉耻的货,一个大摔瓜长yín妇,乔眉乔样,描的那水[髟丐]长长的,搽的那嘴唇鲜红的──倒象人家那血[毛必]。甚么好老婆,一个大紫腔色黑yín妇,我不知你喜欢他那些儿!嗔道把忘八舅子也招惹将来,一早一晚教他好往回传话儿。”西门庆坚执不认,笑道:“怪小奴才儿,单管只胡说,那里有此勾当?今日他男子汉陪我坐,他又没出来。”妇人道:“你拿这个话儿来哄我?谁不知他汉子是个明忘八,又放羊,又拾柴,一径把老婆丢与你,图你家买卖做,要赚你的钱使。你这傻行货子,只好四十里听铳响罢了!”西门庆脱了衣裳,坐在chuáng沿上,妇人探出手来,把裤子扯开,摸见那话软叮当的,托子还带在上面,说道:“可又来,你腊鸭子煮到锅里──身子儿烂了,嘴头儿还硬。见放着不语先生在这里,qiáng盗和那yín妇怎么弄耸,耸到这咱晚才来家?弄的恁个样儿,嘴头儿还qiáng哩!你赌个誓,我叫chūn梅舀一瓯子凉水,你只吃了,我就算你好胆子。论起来,盐也是这般咸,醋也是这般酸,秃子包网中──饶这一抿子儿也罢了。若是信着你意儿,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罢。贼没羞的货,一个大眼里火行货子!你早是个汉子,若是个老婆,就养遍街,[入日]遍巷。”几句说的西门庆睁睁的,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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