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人坑,土窖般暗开掘;迷魂dòng,囚牢般巧砌叠;检尸场,屠铺般明排列。整一味死温存活打劫。招牌儿大字书者:买俏金,哥哥休扯;缠头锦,婆婆自接;卖花钱,姐姐不赊。
西门庆等送桂姐轿子到门首,李桂卿迎门接入堂中。见毕礼数,请老妈出来拜见。不一时,虔婆扶拐而出,半边胳膊都动弹不得,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天么,天么!姐夫贵人,那阵风儿刮得你到这里?”西门庆笑道:“一向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虔婆又向应、谢二人说道:“二位怎的也不来走走?”伯爵道:“便是白不得闲,今日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西门爹送回来。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一面点茶,一面打抹chūn台,收拾酒菜。少顷,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从新房中打扮出来,旁边陪坐,免不得姐妹两个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正是: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pào凤玉脂泣,罗帏绣[巾莫]围香风。chuī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chūn莫虚度,银缸掩映娇娥语,不到刘伶坟上去。
当下姊妹两个唱了一套,席上觥筹jiāo错饮酒。西门庆向桂卿道:“今日二位在此,久闻桂姐善舞能歌南曲,何不请歌一词,奉劝二位一杯儿酒!”应伯爵道:“我又不当起动,借大官人余光,洗耳愿听佳音。”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晌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先索落他唱。那院中婆娘见识jīng明,早已看破了八九分。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不当甚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桂姐连忙起身谢了。先令丫鬟收去,方才下席来唱。这桂姐虽年纪不多,却色艺过人,当下不慌不忙,轻扶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剌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歌唱道:
【驻云飞】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
[口茶]!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胜似襄王一梦中,胜似襄王一梦中。
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四件衣裳,要梳笼桂姐。那李娇儿听见要梳笼他的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chuī弹歌舞,花攒锦簇,饮三日喜酒。应伯爵、谢希大又约会了孙寡嘴、祝实念、常峙节,每人出五分分子,都来贺他。铺的盖的都是西门庆出。每日大酒大ròu,在院中玩耍,不在话下。
舞裙歌板逐时新,散尽huáng金只此身。
寄语富儿休bào殄,俭如良药可医贫。
第十二回 潘金莲私仆受rǔ 刘理星魇胜求财诗曰:
可怜独立树,枝轻根亦摇。
虽为露所[氵邑],复为风所飘。
锦衾襞不开,端坐夜及朝。
是妾愁成瘦,非君重细腰。
话说西门庆在院中贪恋桂姐姿色,约半月不曾来家。吴月娘使小厮拿马接了数次,李家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过,不放他起身。丢的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别人犹可,惟有潘金莲这妇人,青chūn未及三十岁,yù火难禁一丈高。每日打扮的粉妆玉琢,皓齿朱唇,无日不在大门首倚门而望,只等到huáng昏。到晚来归入房中,粲枕孤帏,凤台无伴,睡不着,走来花园中,款步花苔。看见那月洋水底,便疑西门庆qíngxing难拿;偶遇着玳瑁猫儿jiāo欢,越引逗的他芳心迷乱。当时玉楼带来一个小厮,名唤琴童,年约十六岁,才留起头发,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门庆教他看管花园,晚夕就在花园门首一间小耳房内安歇。金莲和玉楼白日里常在花园亭子上一处做针指或下棋。这小厮专一献小殷勤,常观见西门庆来,就先来告报。以此妇人喜他,常叫他入房,赏酒与他吃。两个朝朝暮暮,眉来眼去,都有意了。
不想到了七月,西门庆生日将近。吴月娘见西门庆留恋烟花,因使玳安拿马去接。这潘金莲暗暗修了一柬帖,jiāo付玳安,教:“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家去罢。”这玳安儿一直骑马到李家,只见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众人,正在那里伴着西门庆,搂着粉头欢乐饮酒。西门庆看见玳安来到,便问:“你来怎麽?家中没事?”玳安道:“家中没事。”西门庆道:“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帐。”玳安道:“这两日傅二叔讨了许多,等爹到家上帐。”西门庆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捎来不曾?”玳安道:“已捎在此。”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道了万福,收了,连忙吩咐下边,管待玳安酒饭。那小厮吃了酒饭,复走来上边伺候。悄悄向西门庆耳边说道:“五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才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只道是西门庆那个表子寄来的qíng书,一手挝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递与祝实念,教念与他听。这祝实念见上面写词一首,名《落梅风》,念道:
huáng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qíng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下书:“爱妾潘六儿拜。”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chuáng上,面朝里边睡了。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脚。请桂姐两遍不来,慌的西门庆亲自进房,抱出他来,说道:“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yín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玳安只得含泪回家。西门庆道:“桂姐,你休恼,这帖子不是别人的,乃是我第五个小妾寄来,请我到家有些事儿计较,再无别故。”祝实念在旁戏道:“桂姐,你休听他哄你哩!这个潘六儿乃是那边院里新叙的一个表子,生的一表人物。你休放他去。”西门庆笑赶着打,说道:“你这贱天杀的,单管弄死了人,紧着他恁麻犯人,你又胡说。”李桂卿道:“姐夫差了,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笼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才相伴了多少时,便就要抛离了去。”应伯爵cha口道:“说的有理。你两人都依我,大官人也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恼。今日说过,那个再恁,每人罚二两银子,买酒咱大家吃。”于是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递一口儿饮酒。少倾,拿了七钟茶来,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应伯爵道:“我有个曲儿,单道这茶好处:
【朝天子】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chūn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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