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chūn道:“我后来到北平,遇见同乡,也曾听说一点。”令仪道:“现在令尊呢?”
计chūn道:“两年多没有通信了,大概回家去重过农村生活去了。我觉得我gān这种职业,他不会赞同的,也就无通知他的必要了。”令仪笑道:“你现在是个明星,全国皆知啦。你父亲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说时,低着头沉吟了一会,笑道:“你不通知你父亲,将来再说罢。你现在对于社会上,是姓周呢,还是姓秋呢?”
计chūn笑道:“当然是姓秋。你不见我那名片是墨笔写的,我是连周计chūn的名片都不预备了。”令仪道:“这为了什么?”
计chūn笑道:“并不为了什么,姓名不过是人的记号,爱用哪几个字,就用哪几个字,这有什么关系?”令仪笑道:“你现在是崭新的人物了。新人物都是不用真姓名的,大概你就为的是这个缘故吧?”
计chūn想了一想,笑道:“我原来用秋cháo这个名字,不过是好玩的。除了在台上,人家依然叫我周先生。后来我写信到北平的本县会馆去,问我父亲,是到北平找我去了没有。那会馆里的长班,却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大逆不孝,败坏门风,我本县全族的人,已经驱我出族。会馆里贴有布告,宣布我的罪状,请我以后不必向会馆里写信,免得反受人的rǔ骂。我有了这封信,真像小说上所说的话,气得我七窍生烟。本来这姓氏家族思想,这是封建势力没有铲除的表现,要他何用?只是我那同族的人,在不孝上面,加了大逆两个字,而且还说我败坏门风,这实在侮rǔ了我。他们凭了什么资格,可以对我下驱逐两个字?我本来想质问他们一番,继而想着,这必是我父亲的意思。他费了许多力量,让我去读书,就是想我毕了业以后,做官发财,他好在家里做老太爷。这种封建思想,本来就是一种买卖主义。他因为我不能好好去替他做牛马,所以回到乡下去,向族人告我的忤逆,唆动族人,驱我出族。他们是人多,我一个人无论有什么充足的理由,也是斗他们不赢,所以我一赌气,就表示和他们脱离关系,索xing把周字不姓了。我因为不用周计chūn的名片,怕你不见我,所以我临时写了一张。你瞧,这才是我的名片呢。”
第三十四回 合作变空言又成逐客(4)
说时,由衣袋里取出姓名两字横列的名片,jiāo给令仪看。果然,上面两个图案字,乃是“秋cháo”。令仪笑道:“这样说起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都是家庭所不要的人。”计chūn道:“我们现在要为大众谋利益,谈什么家庭;有家庭,我也许要推翻,没有家庭,那不是正好吗?”
令仪笑道:“呀!你的意思,现在这样新。我很惭愧,赶你不上啦!”计chūn道:“这也算不了什么新思想。老早我就是这样主张的了。”
令仪虽是坐着,然而她两只眼睛,却十分地忙迫,由头至尾,将计chūn看了个烂熟。见他的西服,那样平贴无皱,领子上和衬衣的袖口上,也是白得连一线黑斑都没有。彼此说话,虽还隔有几尺路,但是他身上,自然有一种细微的香气,向人鼻子里面送了来。令仪也不曾说话,忽然之间,嘻嘻地笑了。
现在的周计chūn,不是两年前的人物了。他走过的繁华都市,和各种人物jiāo过朋友;尤其是女子一方面,他朝夕研究,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像令仪这样有钱的小姐,以前认为是最不好惹的女子,现在却认为是最好惹的女子,所以当令仪那样嘻嘻一笑,计chūn就一切都明白了。他想着:不应当一来之后,就给予她太好的感想,因站起身来道:“我今天是抽着工夫出来的,不能久事耽搁,改天再见罢。”说着,人就向外走了。
令仪将他送到大门口,对于他的后影,还呆呆地看了一阵。她心里同时想着,周计chūn会有了今日,这是想不到的事。我写了一封信给他,他就来了,在我看得自然是不希奇。不过现在追逐他的人,十分地多,望到有这样一回,也就难于登天呢。
她一人沉思着回房去,坐在椅子上,还是昏沉沉地思索着。忽然楼梯上咚咚咚一阵乱响,却有五六个女同志拥了进来,笑着叫道:“走罢走罢!快开演了。”其中有一个活泼些的,早是跑到了桌子边去,看到放了一张秋cháo的名片,就问道:“这秋cháo的名片,是由哪里来的?”
令仪淡淡地笑道:“他刚才来看我,递进来的名片。”同时两三个女郎噘了嘴说是不信。令仪笑道:“你们爱信不信。他第一次穿西装的相片,还在这里呢。”大家听说,就吵着要令仪拿出来看。令仪为了这个,也想起了一件事:古人说:无心cha柳柳成荫。这倒很对呢。
第三十五回 嫁婿为风流屈成伉俪(1)
第三十五回 嫁婿为风流屈成伉俪 见娘构疑案当作偷儿
天下事,有因就有果。往往种因在百十年之前,而结果在百十年之后。至于两三年内的因果,那都是很平常的事。
令仪和计chūn初相识的时候,为了要和她照相,曾替他做了两套西服。这在大小姐的行为上说来,很算不得一件什么事。照过相之后,计chūn和她各取一张,计chūn的曾在书桌上摆设着,后来就不知抛到什么地方去了。令仪所得的这相片,一天也不曾摆,只是当时看看,以后就放在箱子里,始终也不曾理会。收检箱子的时候,偶然看到,觉得也怪有趣的,不曾抛去,依然放着。今天因为自己说秋cháo来了,许多吃不着天鹅ròu的人,有些不肯信。她忽然想到计chūn还有一张相片在自己箱子里呢,就说出来了。
这些姑娘们听到,更引为是神秘的消息,就包围着令仪,非要她拿了出来不可。有的简直说明了,她完全是骗人的。令仪道:“这也值不得骗你们,要看就给你们看。”她也不管受累不受累,一连开了几只箱子,终于是把那张相片找了出来了。
她只刚拿到手上,有那手快的,早已抢过去了。果然的,这相片上,一个是令仪,一个穿西服的青年,很像戏剧明星秋cháo。令仪道:“这个不是伪造的吧?这是两年前照的相,两年前我们熟得在一处照相了,这有什么希奇。”
这一群姑娘,将那张相片,你抢我夺,头挤头,挨在桌子上来看着。令仪见她们这样宝贵,更是得意地笑道:“你们再把相片掉过来看着。老实说,哼……”她坐在旁边,不说完却笑了。
大家将相片翻转来看时,上面有墨笔写的字道:“令姊对我,不但解衣推食,而且推心置腹,有同手足。照此相时,令姊yù我在镜前jīng神焕发,特为制西服两套。相片所着,即其一也,其它可知矣。对此恩惠,如何可报?唯有做令姊终身不二之臣,庶可报答于万一耳。影既摄得,即为我二人终身合作之证明。特志数语,以为纪念。令仪姊爱存。小弟计chūn述。”
有的就问,计chūn就是秋cháo吗?令仪笑道:“这个我也不愿答复。但是你们看看这相上的人,可与秋cháo有分别吗?若没有分别,有谁人能在这相片后面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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