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味_王跃文【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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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有很好的朋友,但我的jiāo友之道是“君子之jiāo淡如水”。我对待朋友很真诚,但也很淡然。我几乎想不起要给哪位朋友打个电话问候,只是有事的时候才联系。不了解我的,甚至会觉得我薄qíng寡义。也有很好的朋友背叛我的,我心里知道,也从不点破。他仍会在我面前充朋友,我也善待他。只是我不会再同他说太知心的话,我会热qíng地应付他。我并不觉得这是虚伪。我有自己的待友之道,别人伤害我,那是别人的事。不过看穿一个人了,同他再jiāo往,留心保护自己就行了。我不太容易同别人反目成仇。仇恨这东西不好,至少伤自己的身体。

  伊渡:

  那么爱qíng呢?可以谈谈你的爱qíng观吗?

  王跃文:

  爱qíng观?别弄得这么吓人。谈谈爱qíng倒是可以,别动不动就是什么“观”。世间的事qíng,只要弄得高深了,过大了,就难免虚假。

  爱qíng是最难说清楚的东西。什么是真正的爱qíng?有没有一个永恒的爱qíng让我们去追求?我都想不清楚。但是,就像伏尔泰说的,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我的意思是说,这世上哪怕并没有真正永恒的爱qíng,我们也要相信爱qíng。人已经是很悲惨的动物了,如果连爱qíng都不相信了,还怎么活下去?所以,我们不妨像信仰宗教一样信仰爱qíng。或者,我们应该把爱qíng看成宗教。

  不知为什么,我年轻时一想到爱qíng,必然想到革命牺牲。我觉得平凡的生活里不可能有真正纯粹的爱qíng。我当时心目中最完美的爱qíng版本是《牛氓》中的亚瑟和琼玛,悲苦,激烈,至死不渝。他们表面上共同为一个政治目标出生入死,是战友,是同志,他们的内心却汹涌着爱的激流。讲到爱qíng,我就联想到亚瑟和琼玛他们那颤抖的心、深qíng的泪眼、两具爱得死去活来却又始终不能拥抱的身躯。我尤其为琼玛打亚瑟的那两个耳光心醉,觉得那两耳光打得惊天动地,比亲吻拥抱更来劲。我以为,也许真正的深qíng,必然要以一种激烈的方式才能表达。

  我很赞同罗素的一句话。他说有三种激qíng支配了他的一生:对不幸的同qíng,对知识的追求,对爱qíng的渴望。很显然,罗素把爱qíng归到了激qíng。爱到深处,必然会做出某些非常举动。像纳西族的恋人们动不动就要在一起qíng死,毫不犹豫就把爱qíng放置于生命之上。温莎公爵为了辛普森夫人毅然放弃王位也是一段佳话。对于他们来说,人生也许本来并无意义,幸而有了爱qíng。

  爱qíng是上天对人的赐福。有了爱qíng,人生的漫漫长途至少就有了一支烛,有了温暖和光。有了爱qíng作底,你的人生再失败、再落魄,也不会是真正的穷光蛋。

  我是把爱qíng当成宗教来信仰的。别人信基督、信佛、信真主,我信爱qíng。因为我知道,我人生的许多时候是为爱qíng而活的。我心甘qíng愿为爱qíng去燃烧。燃烧是一种消耗、一种无怨无悔的付出。

  爱qíng最开始时总是“我需要你”,如饥似渴,如火如荼。不知不觉中,爱qíng就会变成“你需要我”。我们急不可耐地反复去怀疑、去求证、去追寻,只为了让爱人说一句:亲爱的,没有你我不能活。说到底,爱qíng的真正涵义就在于奉献和牺牲。只有我们毫不怀疑地感觉到“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们的爱qíng幸福才会真正降临。

  你被深爱着的人所需要,你有福了。

  我会为爱qíng去死吗?也许我不会。但如果我这一生,从来就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爱qíng,如果我从来没有为爱qíng颤栗过,我会是一个最不幸的人。

  伊渡:

  哎呀,这不仅是你的爱qíng观,几乎称得上你的爱qíng宣言了。我却听到现在大学生有种貌似洒脱和玩世不恭的说法: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谈恋爱?真是老土!他们看来,似乎只有ròuyù、只有刺激,所谓坚贞不渝的爱qíng,早已是古老的童话。

  王跃文:

  我看到一份资料,比较各民族的婚恋观,只有意大利人认为,外遇同忠实婚姻和爱qíng没有矛盾。但大多数国家是把忠贞当作爱qíng的试金石的,中国人更不用说了。辜鸿铭说茶壶不怕杯子多,那是纯粹的男权观念。现在男人们即便也是辜老先生那么想的,也不敢说出来。男权、女权之类,都同政治有关了,人们就变得虚伪起来。听说有极端的女权主义者针对辜鸿铭的话,说了句笔筒哪怕毛笔多,这大概可以看作女权主义者对男权主义的报复。但是,深层次的问题是,无论男人或女人,都是围绕着“忠贞”二字思考爱qíng。

  伊渡:我也认为爱qíng起码的是忠贞,其次才是深沉、甜蜜、永远之类。王跃文:人们通常都是把对爱qíng不忠的板子打在男人身上。俗语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又说女儿出嫁,犹如第二次投胎。这都是说婚姻、爱qíng对女人的重要xing。自古以来都认为男人大多是花心萝卜,女人就是做小伏低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诗经》里面很多诗都是写男人负心、怨妇悲苦的,比方那位“抱布贸丝”的氓。外国的qíng形也通常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就在诗中写道:“千百年来,女人们沿着河岸哭喊,亲爱的,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伊渡:你是在替男人喊冤吗?王跃文: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随便聊聊。男人花心,首先因为他们占有了社会绝大部分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的占有,使他们能够随心所yù地买女人、买xing。文化资本的占有,他们就有话语权,以设置对于男人女人的双重标准。对男人,花心是成功xing感的标志。对女人,移qíng则是最令人不耻的堕落。比较“风流公子”与“破鞋”之间不同的话语色彩,便可看出对男女设置的不同的道德标准。伊渡:不光男人,大多雄xing动物在对待xing的问题上都不如雌xing严肃认真。比方公jī,亮着漂亮的羽毛向母jī求欢,飞快地完成刺激之后,就拍拍翅膀走掉了。母jī呢?还得生蛋、孵小jī、带着小jī觅食,遇着天上有老鹰,飞快地跑过去保护小jī的永远只是母jī。公jī呢?也许正同另外一只母jī快活着哩!王跃文:据说男人花心,除了社会历史文化原因以外,还真有生殖学等自然科学方面的原因。婚姻中,男人与女人投入的生殖成本是不对等的。男人播完一次jīng子,马上就能开始下一个周期的生殖,所以很容易说变就变,再觅新欢。女人则要十月怀胎,还得生养,生育投资非常高,何况从物质上自己衣食和孩子养育通常都不能自立,女人想花心也不容易啊。世界超级花花公子毕加索就有经验之谈,他说控制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停地让她生孩子。男xing生殖投资低,xing行为本来就容易犯“机会主义”错误。再加上他们一直掌握着社会的经济权话语权,所以“痴心女子负心汉”就自古皆然了。

  男人既然如此,女人怎么办呢?动物学家威廉斯做过这样的预测,如果雄xing动物的生殖投资超过雌xing,它们的xing行为就会发生逆转。目前这样的动物已经被发现了。它就是海里的尖嘴鱼,是海马的近亲。雌xing尖嘴鱼只须将卵产在雄尖嘴鱼腹袋里的血管上就万事大吉、完成生殖任务了,尖嘴鱼的儿女们只好仰仗爸爸体内的养分来发育成长。果然,雌尖嘴鱼不但在求爱时成为主动的一方,而且xing伴侣的数量也大大超过了雄鱼。只可惜的是雌雄动物xing游戏颠倒过来的,目前只发现尖嘴鱼。女人总不能嫁给尖嘴鱼吧。伊渡:照你这么说,男人花心是生物xing决定的?那样的话,男人花起来,不就更心安理得了?王跃文:你误解了。我不但不会为男人辩护,我甚至还有些厌恶男人。尽管我自己是个男人。世界上的人祸,大到专制bào政、战争,小到流氓斗殴、家庭bào力,绝大多数都是男人gān的。世界不得安宁,灾难深重,流血不断,都是因为那些野心勃勃的男人。你打开电视看新闻,世界政要都是男人,他们那么自以为是,洋洋得意。也许男人变好了,世界就太平了。伊渡:女权主义者听了你这番言论,应该向你致意了。但我却以为,男人并非生物本质就坏,不过是男人掌握着权力而已。权力是恶的发源地。王跃文:我丝毫没有向女权主义者谄媚的意思。我讨厌任何主义。我没有太多的历史学养,无法真切地想像古代母系社会的qíng形。中国最早的神是女娲。《山海经》里说,女娲长得人面蛇身,日夜七十变。《说文》记载说:“女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女娲最大的功绩是抟huáng土造人,创建各种文化业绩,比如炼五彩石补天,置神媒,制笙簧等等。女娲之功德可说是上达九天,下至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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