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_二月河【完结】(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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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皇上越说越气,也越说越离谱。从允禩等人说到钱名世,又从钱名世说到了汪景祺,下边还不知他要把话题转到哪里,还要再说出什么样的令人难堪的“料理”来。张廷玉可不能坐视不管了,他趁着雍正喝水的空子,快步向前走到皇上身边说:“皇上,刚才太医院派人送信说,怡亲王病体已经没有大的妨碍了。怡亲王说,他想见见皇上。”

  “唔?什么?”雍正猛然从bào怒中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失态了。很多话本来是不该说,或者要和军机处和上书房商量一下再定下来的。比如让江南和浙江两省士子都因为钱、汪二人的案子而停考一年,让满朝文武都写诗骂钱名世等等,显然都有点过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君无戏言,既然话已出口,就难以更改了。他点头示意,让张廷玉退了下去,又说:“本来今天是和诸臣工共商新政大计的,却让这些个夜猫子给搅了。但话又说回来,挤掉了这个脓包,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这样,推行起新政来,也许会少一点梗阻。刚才张廷玉说,怡亲王病体复安,朕心里才稍感欣慰。怡亲王乃是古今罕见的忠良之臣,也是国家的栋梁。他若是被今日之事激出朕所不忍说出的事,朕必定要以‘阿其那’和‘塞思黑’与他抵命!”说完,他一摆手,便拂袖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直奔清梵寺,看望了允祥的病,等回到畅chūn园时,他早已是jīng疲力尽了。他浑身上下几乎是散了架一样,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澹宁居。太监们赶快端了御膳上来,可是,他虽然觉得有点饿,却一点食yù也没有。高无庸知道,他一定是胃气不舒服,便让御膳房做了一小碗京丝挂面来,上头还滴了几滴香油。雍正这才勉qiáng吃了两口,然后就和衣躺在了大迎枕上。他吩咐高无庸说:“朕要静一会儿,除了方先生、张廷玉和鄂尔泰之外,朕什么人都不见。”

  高无庸答应着退下去了,雍正却仍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看点东西,可拿起奏章来,又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允祥的影子,他那瘦弱的身子,仿佛时刻在他的眼前晃动;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又总在耳边响起:“皇上,这几年我在病中读了几本史书,自古以来,像您这样孜孜求治的,连圣祖也包括在内,没有第二人!臣弟知道,您是一心一意地要‘为天下先’,要改变数百年的陈规陋习,要追踪圣祖,超越前人。可是,您的身边却大多都是些庸才呀!您……太难为了!所以臣弟请皇上以后要多注意收罗人才……”雍正听着允祥这些像是临终遗言似的话,心中十分难过。便安慰允祥说:“十三弟,你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想这些,等你康复了,咱们再谈不行吗?”

  允祥却惨然一笑说道:“皇上,你还指望我能够康复吗?平常日子里,大家都夸赞我是位侠王,唉,我配吗?就说杀成文运的那回子事,他虽是罪有应得,可也并没有死罪啊……”

  雍正接过话头:“那是当时形势所迫嘛……”

  “不,四哥,您不要拦我……成文运该死,可是,阿兰和乔姐也该死吗?她们都是年轻貌美的娇好女子,又都那么痴心地待我,但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现在我一闭上眼,就好像见到她们站在我的身边……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能活。这是四哥您常说的话。所以……皇上不要学我,不要轻易地动怒。您发起脾气来,确实是很吓人的……就说八哥吧,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明摆着是一个jian党头子,可他毕竟与我们是同一个皇阿玛呀!剥掉了他的权柄,让他不能为害朝廷也就是了,千万不要……杀!我的好四哥,您能听得进臣弟的话吗?”

  雍正泪流满面地说:“哥哥我记下了。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养着。朕亲自为阿兰和乔姐她们念往生咒,祝她们早升天界……”

  允祥睡着了后,雍正也回到了澹宁居。他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境中似乎有人在身旁说话,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弘时,便说:“朕太累了,你先下去吧。”

  弘时并没有退下去,还更上前一步说:“皇阿玛,儿子有紧急的事要向阿玛奏明。”

  “什么事?”

  弘时看了一眼雍正说:“儿子是心里头有怀疑,才跑来请示阿玛的。‘八王议政’的事,从一开头阿玛就没有松过口,十六叔却为什么会传错了圣意?他是耳朵背,是心里糊涂,还是别有用心呢?”

  雍正惊觉地问:“什么用心?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据儿子看,是不是允祉三伯或者是四弟宝亲王有什么不规的地方?十六叔为人所使,当了别人的枪头……”

  “你有什么凭据?”

  “父皇啊,您别忘记了史书上说的那个烛影斧声的故事。隆科多弄那个玉碟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想行妖法来害您,他不还曾是托孤大臣吗?四弟宝亲王眼看就要接大位的人了,还四处收买人心又是为什么?他们谁像儿子这样,整天傻呆呆地只知跟着皇阿玛苦gān?”

  雍正勃然大怒:“你放屁!弘历远在江南,怎么会假传圣旨?你十六叔连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头的人,他敢吗?要论起说假话办假事、你还不到火候呢!回去跟你八叔好好学学,然后再来朕面前掉花枪!”

  ……弘时突然不见了,一个女人却走到御榻旁。雍正怒声说道:“你们连让朕睡个安生觉也不肯吗……你,你……”他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身边的女子竟是乔引娣。但仔细一看,却又像是小福……他眨眨眼睛,看了又看问道:“你果然是小福吗?”

  那女子嫣然一笑说:“皇上,你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如今你身边有了乔引娣,哪还能再想起我小福来?”说完转身就走。雍正急了,从chuáng上一跃而起追上前去。可是,小福似乎是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雍正觉得好像是走在一片大沙滩上,冷嗖嗖的风chuī得他浑身打战。他边跑边喊,好不容易追上了,拉过来一看竟然仍是乔引娣。他抹着头上的冷汗问:“朕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你到底是小福还是引娣?”

  引娣冷笑着问:“皇上,亏你还是信佛的,也亏你还常常念往生咒。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梦也好,无梦非梦也罢,还不都是色相变化?我就烧死在这棵老柿树下,二十年前,你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吗?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从此将天各一方,你也不要再想我了。人间世事纷扰多诈,人心险恶,你好好地保重吧,我去了……”

  一转眼间,小福已经不见了。昏huáng广袤的沙滩上,凄凉的冷风在呼叫着,huáng河滩上的尘沙也在他身边无qíng地翻滚。他看到了远处那婆裟起舞的沙bào,也听到自己悲伦的呼喊声:“小福,小福,你回来呀……引娣,引娣……你怎么也要走呢……”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是皇上,是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上,他放声大叫:“侍卫们在哪里,太监们又在何处?你们快去,给小福修庙!快去把引娣给朕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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