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祉心细,他走到跟前一看,这个王保儿孝帽子反戴着,两根飘带垂在额头前,脸颊上横一道竖一道涂着墨迹,活像是个戏台上跳大神的无常。他心中怀疑,正要训斥,就听这王保儿自己先就开言了:“爷们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这是我家贝勒爷的钧旨,他既不让发丧,也不准上奏。刚才我们爷还说呢,就在家里办事,让家人们都热闹一下就算完。”
什么,什么?刚才还说话呢?这三位简直越听越糊涂了。弘时大喊一声:“住口!你这个王八蛋,和爷耍的什么花枪?弘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好回禀,爷揭了你的皮!”回头又喊了一声,“来人,鞭子侍候!”
王保儿这才磕头如捣蒜地说:“三爷,您老别生气,刚才是奴才没把话说清楚。我家贝勒爷并没有真死,他还结实着呢!他说,这叫‘活祭奠’!”王保儿说着,大概是想到里面那热闹的场面,竟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允禄骂了一句:“真是荒唐透顶!”便跟着允祉他们并肩向里面走去,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弘时吩咐自己带来的亲兵说:“去,把这个胡同给我封了,里面的闲杂人等也一概都赶了出去。”
说话间,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弘昼的府门前。只见府外到处都摆满了灵幡,还有那些个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幔在微风中漫天飘dàng,上千条金铂银锭随风作响,还真像有那么回子事似的。门dòng里就更是闹哄得厉害了:几十个chuī鼓手围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酒菜、汤饼齐全,唢呐笙簧聒耳yù聋,chuī的却是《小寡妇上坟》。弘时眼尖,一眼就看见一个二品官员,双手抱着简板,正在“啪啪!啪!啪啪啪!”地随着乐声敲打,也满认真的在前仰后合,随着节拍动作。弘时可真气急了,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简板,喝斥道:“你不是军机处的章京罗铸康吗?一个朝廷命官,却来帮着作这种事qíng,羞也不羞?呸!”他照着罗铸康的脸上就啐了一口。
罗铸康正在手舞足蹈,被弘时来了这么一下子,他竟然好大半天都没有愣怔过来。等他定下神来,瞧见是三王爷、十六王爷和弘时阿哥来了,这才跪了下来说:“三爷,我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爷是我的正主子,他叫我来为他侍候丧事,奴才敢不来吗?三爷您瞧这帮chuī鼓手们,也都不是平常的人,他们里头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哪!我们都是五爷的奴才嘛。”
允祉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了:“好好好,你没有错,该怎么chuī打,你们还照旧gān吧!皇上叫整顿旗务,其中就有一条是‘端正名份’嘛。”一边说着,他们携手进了院子。嚯!这里就更闹腾得不成样子了。四面白幛环拥下,从南道隔开,东边是大觉寺的和尚,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双手合十念着《大悲咒》;西边是白云观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齐鸣地作法,另外还有百余十人,是府里的家丁,他们一个个披麻带孝,载歌载舞,五音不全在唱着《guī虽寿》。走过一层层的幛幔便是正厅了。五贝勒弘昼虽有妻妾十几个,也早已有了儿子,但在这里跪着行礼的却只有大儿子永壁一人,别的都在两廊下跪着。正中阶下摆满了各种法器,袅袅香烟笼罩下,案头是堆积如山的供品,还有几个女人唱歌般地嚎哭。允祉他们从大街上刚进到这家不像家,庙不像庙的地方,全部闹蒙了。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再瞧,这才看见“死者”弘昼穿了一身簇新的朝服,正端坐在桌子后面。他对今日突然来访的伯伯、叔叔、哥哥们看都不看一眼,却只顾了捡起供桌上那好吃的东西来,在大快朵颐呢!
弘时可真是气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大叫一声:“止乐!”回头又上来一把扯住弘昼骂道,“老五,你竟越来越胡闹了!上次你就这样闹过一次,圣祖看你当时年纪还小,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追究,可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地不知道上进。如果这事让皇阿玛知道,你还想活不想了?”
这种场合,允祉和允禄身份有关,是不大好出面说话的,于是就只能听到弘时的大声喝斥:“你看看,这还是我们大清国的贝勒府吗?这是庙会!你把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全都弄到府里来了!老五,你给我统统打了出去!”
全身心都沉浸在哀乐和祭奠那无穷欢乐中弘昼,被他的哥子又闹又训斥地一搅和,好像突然从梦游中惊醒了似的,从“死人”的座位上走了下来。他嘻皮笑脸地说:“三哥,你怎么那么大的火,难道你不知道气大伤身的道理吗?有事要好好商量嘛!哟!三伯,十六叔也来了,侄儿给您二老请安了。”
允禄却沉着脸说:“弘昼,不怪你三哥生气,你也真是太不像话了!你到胡同口去瞧瞧,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有成千上万,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是个什么名声呢?”
弘昼却似笑不笑地说:“十六叔,您怎么那么健忘呢?七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月份吧,小安郡王不是也做过一次生祭吗?侄儿还跟着您老一块上席吃酒呢!今天既然你们都来了,也赏侄儿我一个面子,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等这几卷经念完,我请伯伯、叔叔和哥子吃它个一醉方休!”
允祉说:“这恐怕不行,我们都带着旨意呢!”
弘昼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哎呀,这场面下怎么能宣旨呢?又不好让他们回避。这样吧,就凑着这现成的香案,请三伯把诏书赐给侄儿跪着读读,成吗?”
允祉又气又恨,可又拿这个活宝没有一点办法。想了想,只好说:“那好吧。”说着将诏书递给了弘昼。
弘昼跪在地上,接过诏书来仔细地读了一遍,叩头说道:“儿臣遵旨。”
弘时急忙说:“那好,你既然是遵旨了,就快点儿和我们一齐走吧。叫家人们赶快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和尚道士们也都让他们回去!”
弘昼又是作揖又是笑地说:“别忙,别忙。阿其那又没有长着翅膀,他能飞到哪里去?再说,圣旨上也没写着让我们‘即刻查办,不得延误’嘛。如今我的xing命事大,可不能不小心。伯伯、叔叔和哥哥好歹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况且,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里头能通融的地方多着呢!等我把自己发送了,改天我一走跟着你们去好吗?我这人一向是说到做到,不去我是这个……”说着,他五指伸开,比了一个乌guī。
允祉在众王爷中,是学问最大的。他看着这个侄儿油腔滑调却又彬彬有礼的样子,既觉得可笑,又没有一点法子可想。弘时却觉得似乎是受到轻蔑一样,他沉住脸对管家王保儿说:“你们家五爷现在已经奉旨办差了,你去叫这里的人全都散了吧。”
“扎!”王保儿嘴上答应着,却并不行动。他一呵腰问道:“我们爷还叫了一班戏子哪!请爷示下,撤还是不撤?”
弘时想都没想就说:“撤!”
“是,三爷。”那王保儿头也不抬地又问:“几位老王妃,连诚亲王太妃娘娘、庄亲王福晋、怡亲王侧福晋都说要来看戏的,请爷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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