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临行前,乔引娣又来到他身边磕头告别。经过这一夜的休息,她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在轿外泪光闪闪地看着十四爷。就在这一瞬间,胤禵突然发现她长得很美。刚刚用雪水洗过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头发,虽然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在晨风中抖动。同样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带着稚气,也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胤禵忽然想到,自己的王府中虽然使女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如果她愿意,不如把她带回去,就是让她去侍侯福晋也是好的嘛。可又一转念,我如今身在危途,吉凶难料,带上她gān什么?他正要传令起轿,却听引娣在轿外说:“恩公,乔引娣请您老留个姓名,好让小女子回去以后,给您老立个长生牌位。”
三回 进京城将军藐皇权 闹灵堂王爷逞威风
胤禵一愣,随即又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真是个傻丫头!自古以来,哪有长生不老之理?我只要不短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其实他还想说一句,先帝在位时,天天听着文武百官们喊万岁,现在不是也去了吗?他老人家不是也才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吗?不过他看看站在轿外的人,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乔引娣,对着侍卫们说了声:“起轿!”
乔引娣听见这一声喊,连忙翻身跪倒磕头,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一行人消失在弥漫的风雪里。
冬至前两天,胤禵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按胤禵的意思,本来想马上进宫去给父皇守灵尽孝的。可是,来接他的宫中侍卫一道旨意传下,命他暂在璐河驿歇马,等候皇上宣召。胤禵心里不痛快了,好嘛四哥,给我来真格的,摆起皇上的架子来了。想当初我统带兵马出征西行时,还是你亲自到这里给我送行的。可今天我回来奔丧,竟然不让我进城了。好,咱们走着瞧,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内务府早就奉了圣旨,当天晚上就派人来到璐河驿,说是要在这里陪伴十四爷。胤禵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陪伴”,分明是来打探动静和监视他的。来的人不少,领头的是内阁大学士尹泰。胤禵知道他是位有名的道学先生,今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又是当年太子胤禵的老师。他也知道,尹泰早在康熙年间,就受到父皇的特别重用。因此,胤禵不敢对他有一点不敬,便恭恭敬敬地问道:“尹老夫子,依您看,我是应该先去拜见皇上,还是先去给先帝爷磕头呢?”
尹泰起身行礼说:“十四爷,请恕老臣直言。依老臣看,忠孝本为一体,尽忠即是尽孝。十四爷思念先帝,看重孝道,人子之qíng,可钦可敬,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依老臣看,最好还是先见见皇上,然后再去守灵更合乎道理。何况明日十四爷进宫时,当今万岁一定也在乾清宫。先行君臣之礼再为先皇尽孝,才是应当的。”
胤禵一听这话就觉得窝心:“尹老大人,您说的有道理。但孝为忠之本,不孝即是不忠。古往今来,哪个忠臣不是孝子?既然您刚才说,皇阿玛的梓宫就在乾清宫,那我就先去乾清宫尽孝,别的事看qíng形再说吧。”
尹泰听出来了,十四爷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说话的口气里也好像是话里有话。可他是个老实人,根本无意搅和到是非中去。便说:“十四爷,有一件事臣应该回禀爷知道,先帝爷的谥号已经定下来了。今后无论是什么场合,也无论是谁,都要敬称‘圣祖’。这一点,要请爷特别注意;再就是当今万岁登基后,因为要避圣讳,所以各位阿哥名字中的‘胤’字,都改成了‘允’字。胤和允读音相近,口头称呼是不容易听清的。如果要写成奏折,请爷注意更正过来。”
“好好好,多谢尹老大人禔醒,我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胤禵不想多说,他现在心里最急于知道的,是朝中的动静,是其他几位阿哥的消息。他向下边一看,今天来的人非常杂乱。既有四哥的亲信,也有八哥、三哥他们身边的人,哪党哪派的人都有。这种qíng形下,很多话都不便说出来。其实,就这么一看之下,胤禵什么全都明白了。既然各派都有人来,那就是说,朝中眼下还不是四哥的一统天下,他就还有机会和四哥说话。至于要说什么,可就是你们这些人管不着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监便来传旨说:“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到乾清宫圣祖梓宫前见驾。”胤禵一听,什么什么,好大的口气呀!哼,要我在圣祖梓宫前见驾。好吧,我是要到圣祖灵前的,但会不会去“见驾”,那可由不得你了。听完太监的宣召,他既不跪拜磕头,也不口称领旨谢恩,而是转回身去跃上马背,打马就走。闹得从尹泰到下边的人一个个神qíng尴尬,说不敢说,拉不敢拉,劝又不敢劝,只好紧紧地跟着他往城里跑。胤禵看着他们的láng狈相直觉得好笑。他在心里说:你们等着瞧吧,爷还有好戏在后边呢!
刚到紫禁城门口,就见老侍卫德楞泰在宫门前正等着他。他知道这位德楞泰是先皇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便连忙走上前去,想和他打招呼。可德楞泰把脸一沉说:“有旨意。”按规矩,德楞泰一说这话,十四爷就要立刻跪下,口称:“臣允禵接旨。”或者说:“臣允禵恭聆圣谕”才对。可允禵好像没听见,仰着头沉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德楞泰见他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也不敢勉qiáng,口宣圣旨说:“着允禵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钦此。”说完了也不管允禵愿意不愿意,谢恩不谢恩,自己先按规矩上前来打了一个千说:“奴才德楞泰给十四爷请安。”
允禵黑着脸说:“早上不是已经传过一次旨意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这么多事儿呢?”
德愣泰忙说:“万岁爷的意思,是先请十四爷见一见面,然后再一同去大行皇帝灵前行礼。”
允到“哼!”的一声,抬腿就走。他在心里说,让我先见你,没门!我偏不听你这一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德楞泰和尹泰两个人都知道,这位十四爷脾气大。平常日子里还谁都不敢惹哪,现在他心里正有气,你要是上前劝阻他,还不得找着挨骂呀。可是,他们一看,允禵走着的却不是平常人可以走的路。他走的是从午门进去,迈过金水桥,直通乾清宫的中路,这条路在平日是没人敢走的,除非是有了大事,或者是皇上亲自批准,不然的话,就要以失礼而受到惩处。可是,允禵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人们看着他进去以后,便直奔太和殿,然后,穿过中和殿,在保和殿后下了台阶,又闯过乾清门,沿着甬道,看也不看一眼两列钉子般的侍卫们,一直地向前走。在隆宗门外专门等候的上书房大臣隆科多,一见这阵势可吓坏了。他连忙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奴才给十四爷请安。”可十四爷现在连皇上还看不到眼里呢,哪还顾得上他这个舅舅?他眼下心里想着的,就是要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上来一个下马威!两旁的侍卫们都看得呆了,谁也不清楚十四爷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样大胆,又为什么这样不顾礼法呢?可是,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阻。
52书库推荐浏览: 二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