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_王跃文【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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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过了成鄂渝,两人步行回大院。朱芝笑道:“李主任你真以为我追星啊!”

  “知道你是演戏!”李济运说。

  朱芝嘿嘿一笑,轻轻地哼一句歌:“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望着朱芝调皮的样子,李济运不解何意。朱芝笑道:“你看出成鄂渝身上行头了吗?他手表是劳力士,衣服也都是名牌。我把他身上能拍到的都拍了特写。”

  “我是老土,不太认得牌子。”李济运说。

  朱芝说:“你还不懂我的用意。”

  李济运明白过来,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芝说:“记得东北那位高官吗?就是被香港记者把他全身披挂曝了光,才翻的船。我想他成鄂渝一个普通记者,哪有这么多钱?他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也用用这个法子。”

  李济运笑道:“朱妹妹你好yīn险,我是再也不敢同你照相了。”

  朱芝语气稍稍有些撒娇:“我的同志,你是个好gān部,你连衣服牌子都不认得。我认得,只因我是女人。”

  李济运故作神秘,说:“我真的不懂。不过,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自从网上出了几次官员穿着的人ròu搜索,领导们身上的行头有所收敛。听说文革时候提倡艰苦朴素,有的gān部做了新衣服,还要故意打上一个补丁。”

  朱芝理理脖子上的丝巾,说:“明天就把我老娘的旧衣服翻出来穿,看能否混个廉洁模范。”

  李济运想起成鄂渝故意提到写《内参》,便说:“拿《内参》来吓唬人,吓三岁小孩呀?工作中真有问题,就怕他写《内参》。这回的事qíng没有写《内参》的价值,他是故意威胁。老百姓容易起哄的事,上头领导眼里未必就是大事。选举中的问题,哪个领导心里不清楚?所以,不要怕。”

  进了机关大院,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刘星明办公室还亮着灯,李济运便上了办公楼。朱芝知道他俩要去看刘癫子,就先回家去了。李济运敲门进去,刘星明正在看文件。做官就是如此,看不尽的文件,陪不完的饭局。刘星明一句话没说,自己就站起来了。李济运退到门外,让刘星明走在前面。

  开门的是陈美,她男人马上迎到门口:“啊呀呀,刘书记,李主任,惊动你们了。我早没事了,还劳动你们来看。”

  坐下之后,刘星明问:“星明,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没事了,早没事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屋美美说,我开会时低血糖昏迷。”

  “是的,是的。没事就好。”刘星明含糊着说。

  “刘书记,我想明天就可以上班了。我先回乡里jiāo待一下工作,几天就到县里来报到。huáng土坳的书记,我建议就由乡长接任。我们共事几年,我了解他。当然这得由县委决定。我自己呢?建议还是让我管农业,当然要看县政府怎么分工。我打电话同明阳同志谈过,他说要征求县委意见。”

  刘星明说:“星明,你别着急,先养几天。”

  陈美不忍听男人的疯话,不声不响进里屋去了。李济运听着心里也隐隐的痛。老同学不知道自己疯了,谁也不好意思说他疯了。

  刘星明朝里屋喊道:“美美,出来添茶呀!”

  陈美应了一声,挨了一会儿才出来,低着头续水。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泪痕。刘星明又说:“美美,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又不是普通家庭妇女,你大小也是妇联副主席,县委书记来了话都没有一句。”

  刘书记玩笑着圆场,说:“陈美同志回到家里就是主妇,这可是对你这个大男子的尊敬啊!”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美也勉qiáng笑了。

  这几天倒chūn寒,比冬天还难受。冬天水气没这么重。既然已经入chūn,取暖器都收捡起来了,水气寒气直往皮ròu里钻。舒瑾老在家里嚷嚷,说人都快发霉了。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水,眼泪一样往下流。坐了几十分钟,刘李二人就告辞了。刘星明平日口若悬河,遇着这事却毫无主张。李济运想起了他的外号刘半间。出门之后,刘半间说:“他脑子里全是幻觉。”

  李济运说:“他除了认为自己是副县长,别的话没有半句是疯的。”

  “唉,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刘半间摇头叹息,也没说这事到底怎么办。

  第二天,李济运上班没多久,机要室送来市委明传电报。他先瞟了一眼,便知大事不好。原来网上的帖子引起省委关注,市委责成乌柚县委说明qíng况。李济运提笔批道:呈星明、明阳同志阅示。

  他笔都还没放下,刘半间打了电话来:“济运,请你过来一下。”

  李济运顺手拿起电报,出门往刘半间那里去。他脑子里老闪现刘星明的外号刘半间,只怕不是个好兆头。他总迷信人与人之间互有感应,刘星明在他脑子里是刘半间,天知道刘星明是如何看他的。他推门进去,见陈美坐在里头。

  “济运你坐吧。”刘半间回头对陈美说,“我的意见,还是要治病。看看济运意见。”

  李济运还没开口,陈美先说话了:“我不同意!我屋星明只要不说自己是副县长,说话做事都好好的。哪个去同他说破了,说他有jīng神病?你们开得了口,我是开不了口!”

  陈美说着就泪流满面,鼻子眼睛红成一片。刘星明望望李济运,不知如何是好。李济运劝慰道:“美美,我相信星明会好的,他平时是个很开朗的人,说不定哪一根窍一打通就好了。我想应该送医院去。”

  陈美只是低头哭泣,嘴巴抿得天紧。似乎她只要张嘴,苦水就会往外冒。李济运知道陈美有些恨他,怪他把她屋星明拉出来做差配。又想他的老同学确实正派,居然推荐乡长接任书记。离任书记推荐政府搭档继任,他在官场近十年从未见过。

  李济运不好意思说更多的话,反过来望着刘星明。刘星明说:“陈美同志,星明同志肯定不能再主持huáng土坳乡的工作,我们会尽快配好新的党委书记。他目前的qíng况还是要治疗。”

  陈美终于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说:“治疗?怎么治疗?送他去jīng神病医院?只要进了jīng神病医院,他这辈子就完了!”

  “你怎么这么看呢?”刘星明问。

  “那不等于承认他真是jīng神病吗?”原来陈美仍不愿意相信她屋男人真的疯了。

  刘星明叹息几声,说:“陈美同志,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种qíng况,但终究要承认事实,要相信科学。”

  陈美揩gān眼泪,一扭头就走了。她不想再听这两个男人讲大道理。刘星明望着门口,老半天才站了起来。李济运见刘星明要去关门,忙抢着把门掩上了。

  “刘书记,市委有个明传电报,要我们说明政府换届选举qíng况。”李济运把电报递了过来。

  刘星明看都没看,就批道:立即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请非凡同志列席会议。他把明传电报递还李济运,说:“我早知道了。田书记打过电话。下午开个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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