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万几万的要钱!物价局只有我舒某一个人经得起调查。你们几位怎么样我不敢保证。”
舒泽光果然越说越难听了。他说到你们几个人,抬手满桌画了个圈。他这么一比划,感觉在座几个人,就像一把稻糙,紧紧捆在一起了。只需划一根火柴,这捆稻糙立马就成灰烬。熊雄想打破尴尬,开起了玩笑:“我建议gān脆请老舒当纪委书记!”
“纪委书记?”舒泽光哈哈一笑,“没用的,没用的!县委书记有问题、县长有问题,县纪委敢查吗?艾书记,你自己说,你敢查吗?”
艾建德被问得不知如何说话,只是嘿嘿地笑。刘星明自嘲道:“我有问题,不要老艾来查,就请你老舒来查!”
熊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玩笑引得舒泽光更加胡说。他示意李济运,快些结束饭局。李济运喊了一声,他的司机朱师傅进来了。“朱师傅,你送舒局长回去休息。”
舒泽光果然酒醉心里明,站起来说:“我知道,我……的话说直了,你们听着不高兴。我回去了,你们继续说吧。熊局长,对不起,我喝多了,失……陪了。”
明阳不怎么说话,直到舒泽光出去了,他才说:“熊局长,真是不好意思。专门请您过来,看这种笑话。”
刘星明却说:“也没关系。老舒这个人,熊局长又不是不了解。再说了,人家也的确说的是直话。加qiánggān部廉洁建设,形势的确严峻,任务非常艰巨。”
李济运忙起身倒茶,他忍不住想打哈欠了。服务员看见了,飞快地接过茶壶。李济运并不是真要倒茶,他只想转身掩饰哈欠。他在这种场合,听见官腔就犯困。
刘星明举了茶杯敬熊雄,说:“熊局长,您要多来县里指导。我jiāo待过,凡是上级部门的领导来了,必须向县委、县政府报告。如果县委、县政府事后知道,算是部门领导失职。”
熊雄说:“我到县里来,都只是业务工作。我同各县物价局长都说过,一般不要惊动县里领导。县里工作很忙,我很清楚。”
刘星明说:“熊局长,您到别的县去我不管,到我乌柚来,我一定要出来陪您!”
明阳又不说话了,独自埋头抽烟。李济运熟知游戏规则,场面话的真真假假了如指掌。刘星明平日出面陪同的,都是上面要害部门的领导,市物价局长他是不会陪的。市物价局长来了,明阳有空明阳陪。明阳要是不在家,管物价的副县长陪。熊雄是个聪明人,他说不惊动县里领导,也是给自己留面子。种种规则很微妙,彼此都心照不宣,小心遵循。也有那懵懂鲁莽的,到了下面就四处打电话,别人不是说在省里,就是说去北京了。他可能就在你隔壁包厢,冷不防就撞见了。
喝了一会儿茶,轮到李济运讲规则了。他说:“刘书记、明县长,你们二位休息去,我陪陪熊局长。”
刘星明说:“不不,我要陪熊局长喝喝茶,去房间还是找个地方?”
李济运说:“刘书记你放心,我一定陪好熊局长。不瞒两位领导,我俩老同学还有私房话说。”
明阳就打圆场:“刘书记,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妨碍他们老同学了。”
大家都轻松了,握手言笑,欢然而散。去了房间,李济运问:“要不要去洗个脚?”
“扯扯谈吧。我不喜欢洗脚,多半也是讲客气。老同学,没必要。”熊雄倒是个实在人。
李济运说:“专门请你过来看舒泽光发宝气,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的。”熊雄说,“可是我觉得,没必要请这顿饭啊。他没有问题,人出来不就行了?哪天你们某位领导做报告时,临时脱稿发挥,表扬他几句。”
李济运解释说:“老舒的老婆xing格不好,不就是怕她闹事嘛!”
熊雄笑笑,yù言又止,却终于讲了:“我说呀老同学,你们有人心虚。听说是让舒泽光做差配他不愿意,还骂了娘。有这事吗?”
“我俩私下里说吧,真有这么回事。但我不相信因这件事就要整他。”李济运其实就相信刘星明故意整人,只是不便说出来。成鄂渝来县里找事,刘星明总怀疑舒泽光说了坏话。舒泽光没有说选举上的任何事,只是抱怨社会风气不好,也没有点到任何人和事。朱芝事后同李济运闲扯,把成鄂渝在乌柚找了什么人,听见了什么话,细细说给他听了。朱芝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在会上讲过多细节。她只需把记者摆平,尽到责任就行了。
熊雄yù言又止,喝了几口茶,到底还是说了:“济运,你是局中人,不便直说吧。我两个人的话,绝不过耳。我看人十有八九不会错。我看你们刘书记为人不太好,明阳县长可能实在些。”
李济运人在乌柚,老同学面前也得谨慎,只是含糊地说:“他俩各有个xing,人都不错吧。”
熊雄就笑了起来,摇头不语了。李济运不想陷入是非,索xing编了假话:“老同学,星明同志老同我讲,你们同学尽出人才哩!他每次都会提到你,说你是漓州市最年轻的部门一把手,前程无量。”刘星明有回倒是谈到过熊雄,说他是个不错的业务型gān部。此话自是不错,可当时的语境,李济运听出了不屑。刘星明真实的意思是说,熊雄不过是个业务型gān部而已,政治上不会有太大前途。
熊雄说:“济运,我们是老同学,不同你说场面上的漂亮话。我的确年轻,按说也是chūn风得意。可我自己知道,我这样的gān部还不叫从政。我冷眼观看别人,比方你们刘星明,真有些忘乎所以的味道。官做得顺,最容易自我膨胀。”
熊雄这话叫李济运颇有感触,却不便评说哪个人,便说:“我家里有幅油画,哪天请你去看看。”
他突然说到油画,熊雄听了文不对题,便问:“什么讲究?”
“一个朋友送的,据说是一位高僧手笔。朋友说是在海外慈善义卖时竞买下来的,专门送给我。”
“那倒是珍贵。”熊雄说。
“我看得很珍贵,倒不是说它值多少钱。”李济运细细说了那幅画,“我很喜欢一个人欣赏那幅画。今天听舒泽光说自己怕,我突然悟到这幅画的禅机,就是一个怕字。佛家说电光石火也好,镜花水月也好,梦幻泡影也好,都是说的怕。你刚才说有的人忘乎所以,就是缺个怕字。”
熊雄点头半晌,若有所悟,却又说:“济运你说的有理,但未必消极了些。”
李济运笑道:“我并不觉得佛家的这些道理是消极的,相反它是积极的。要紧是看自己怎么去悟。我悟到一个怕字,就会多些揖让,多些收敛,多些宽厚。”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济运,这是我俩共通之处。”熊雄说。
李济运说:“老同学,你得争取下来gāngān。”
熊雄摇头道:“我gān个业务gān部也好,难得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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