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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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廷敬低头想了半日,问:“往日都送往哪些人,得送多少?”

  许达说:“我查了账,送往各位王爷、大臣共二十多人,每次送得也不多,八千文上下,每年送十次左右。”

  陈廷敬道:“这还不算多?一年下来,每人得受一百两左右银子,相当于一个四品官的年俸!宝泉局一年得送出去近两万两银子!”

  许达问:“陈大人,要不要我把这个受礼名单给您?”

  陈廷敬想了想,摇头长叹一声,道:“我不想知道这个名单。这是陋习,应该革除!”

  陈廷敬正说着话,串绳突然断了,制钱撒落一地。许达忙同小吏蹲在地上捡钱,陈廷敬也蹲了下来。捡完地上的钱,陈廷敬拍拍手道:“许大人请回吧。”

  许达拱手告辞,才走到门口,又听陈廷敬喊道:“许大人留步!”原来陈廷敬见墙角还有一枚铜钱,便捡了起来。

  许达回来问道:“陈大人还有何吩咐?”

  陈廷敬道:“这里还有一钱。我初到宝泉局衙门,曾指天为誓,不受毫厘之私。可我当日就入行随俗,受了这枚秦钱;刚才差点儿又受了一钱。许大人,我今日把这两枚钱一并奉还。”

  陈廷敬说着,又从腰间取下那枚古钱,放进小吏的钱袋。许达面有愧色,也取下腰间古钱,放入钱袋。陈廷敬笑笑,示意许达请回。许达才要出门,陈廷敬又叫住他。

  许达回头道:“陈大人还有事吗?”

  陈廷敬yù言又止,半日才说:“许大人,不论发生什么事qíng,你要记住我那日说过的话,白的不会变成黑的。”

  许达颇感蹊跷,问:“陈大人,您今儿怎么了?”

  陈廷敬忙说:“没没,没什么,没什么。您请回吧。”

  陈廷敬望着许达的背影,内心异常愧疚。

  陈廷敬在都察院待到日暮方回。出了城,找徐乾学问计。徐乾学说:“皇上面前,您不能硬碰硬。您暂时只参许达,很是妥帖。我们设法保住他的xing命,徐图良策!”

  陈廷敬说:“凡是跟铜料亏空案有关的官员,都巴不得许达快些死,他的命只怕保不住。”

  徐乾学说:“既然如此,您越是不放过那些人,他们越发想快些置许达于死地!”

  陈廷敬小声道:“皇上特意提到廷统的事,说要处置他。徐大人,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这分明是在同我做jiāo易呀!”

  徐乾学叹道:“唉,皇上真要杀廷统,谁也没有办法啊!”

  陈廷敬道:“徐大人,您可得从中斡旋,万万不能让廷统出事啊!这分明是科尔昆故意设下的圈套,是我连累了廷统。廷敬拜托您了!”

  徐乾学说:“陈大人,我会尽力的。”

  四十七

  第二日大早,陈廷敬嘱咐刘景、马明等依计而行,自己赶去乾清门奏事。皇上上朝就说今儿只议宝泉局案,其他诸事暂缓。陈廷敬便奏道:“启奏皇上,臣会同户部侍郎科尔昆、宝泉局郎中监督许达等,在宝泉局衙门前别立炉座,看铸三炉,将铜料、役匠、需费物料等逐一详加查核,发现各项耗费过去都有多报冒领,应加以核减。一、每铸铜百斤,过去都按耗损十二斤上报,事实上九斤就够了。减掉三斤耗损,每年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多铸钱九千二百多串。二、役匠工钱也给得太多,可减去一万一千七百多串。三、物料耗费应减掉一万一千八百多串。臣的折子里有详细账目,恭请皇上御览!”

  科尔昆接过话头,道:“启奏皇上,臣虽参与看铸,但陈廷敬所算账目,臣并不清楚。”

  皇上责问陈廷敬:“你督理户部钱法,科尔昆是户部侍郎,你们理应协同共事。你们算账都没有通气,这是为何?”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科尔昆任宝泉局郎中监督多年,铸钱的各种细节都应清楚,不用我算给他听。”

  科尔昆说:“皇上经常教谕臣等体恤百姓,宝泉局役匠也是百姓。陈廷敬在役匠工钱上斤斤计较,实在有违圣朝爱民之心。况且,宝泉局有成千役匠,一旦因为减钱闹起事来,麻烦就大了。”

  科尔昆说完,望了眼许达,示意他说话。许达却并不理会,沉默不语。皇上想想,道:“科尔昆讲得也有道理,一万一千多串工钱,也就一万一千多两银子。犯不着为这点儿钱惹得役匠们人心不稳。”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工钱算得太离谱了。宝泉局到户部不过六七里地,解送一百斤铜所铸的钱,车脚费得五十文,岂不太贵了?应减去一半!”

  科尔昆说:“启奏皇上,我真担心核减役匠工钱,激起民变啊!”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事实上役匠到手的工钱,早被人减下来了!”

  皇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廷敬回道:“化铜匠每化铜百斤,核定工钱是一百八十文,其实化铜匠只得六十文。”

  皇上又问:“钱哪里去了?”

  陈廷敬奏对:“臣查访过,发觉工钱被炉头克扣了。”

  皇上大怒:“放肆!这等炉头实在可恶!何不尽早拿了他?”

  陈廷敬从容奏道:“qíng势复杂,容臣一件件奏明!臣这里还有一本,参宝泉局郎中监督许达,亏空铜料五十八万六千二百三十四斤!”

  许达大惊失色,惶恐地望着陈廷敬。殿内立时嗡声一片,臣工们有点头的,有摇头的。皇上轻轻地咳嗽一声,殿内立即安静下来。

  许达上前跪下,奏道:“启奏皇上,陈廷敬所参不实呀!陈廷敬的确盘点过铜料仓库,但算账臣同科尔昆等都没有参与,并不知道亏空一事。”

  陈廷敬道:“许达的确不知道仓库是否亏空!”

  许达道:“启奏皇上,臣任宝泉局郎中监督至今方才半年,怎会亏空这么多铜料?臣的确不知道有无亏空,臣从科尔昆那里接手,只jiāo接了账本,仓库没有盘存。”

  科尔昆马上跪了下来,道:“启奏皇上,许达他在撒谎!臣同他账本、库存都jiāo接清楚了,账实相符,并无亏空。臣这里有盘存账本!”

  陈廷敬同许达都很吃惊,望着科尔昆把账本jiāo给了张善德。皇上接过账本,说:“一个说没盘存,一个说有盘存账本为证。朕该相信谁?”

  许达哭奏道:“启奏皇上,科尔昆欺蒙君圣呀!”

  科尔昆却是镇定自若:“启奏皇上,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个假账本来!那上面有许达自己的亲笔签名。”

  许达连连叩头喊冤:“那是假的!我没有签过名!我只在账本jiāo接时签了名,并没有在仓库盘点账册上签名!”

  陈廷敬道:“皇上,臣到宝泉局督理钱法几个月,从未听说科尔昆同许达盘点过仓库。”

  萨穆哈终于沉不住气了,上前跪道:“启奏皇上,臣暂且不管陈廷敬所奏是否属实,只是以为,他督理钱法,就是要铸好钱,而不是去盘存仓库。此举意在整人,有失厚道。既然有失厚道,是非曲直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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