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忙问:“祖彦、家瑶,你们这是怎么了?”
祖彦哽咽道:“爹,您救救我们张家吧!”
陈廷敬又问:“你们家怎么了?”
家瑶哭道:“我家公公被人参了,人已押进京城!”
说起来都是故旧间的纠葛。京城神算祖泽深宅院被大火烧掉,便暗托明珠相助,花钱捐了官,没几年工夫就做到了荆南道道台。去年张汧升了湖广总督,他那湖南巡抚的位置让布政使接了。祖泽深眼睛瞅着布政使的缺,便托老朋友张汧举荐。张汧答应玉成,可最终并没能把事qíng办妥。祖泽深心里怀恨,参张汧为做成湖广总督,贪银五十多万两去场面上打点。张汧又反过来参祖泽深既贪且酷,治下民怨沸腾。两人参来参去,如今都下了大狱。
月媛说:“亲家的案子,可是闹得满城风雨!皇上先是派人查了,说亲家没事。后来皇上又派于成龙去查,却查出事来。”
陈廷敬叹道:“于成龙办事公直,他手里不会有冤案的。唉,我明儿先去衙门打听再说。世事难料啊!当年给我们这些读书人看相的正是这个祖泽深。他自己会算命,怎么就没算准自己今日之灾?”
祖彦道:“请岳父大人救我张家。现在里头的消息半丝儿透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我已多方打点,过几日可去牢里看看。”
陈廷敬只得劝女儿女婿心放宽些,总会有办法的。他心里却并没有把握,张汧果真有事,皇上如不格外开恩,可是难逃罪责的。
第二日,陈廷敬先去了南书房,打探什么时候可以觐见。他的折子早jiāo折差进京了,料皇上已经看过。一进南书房的门,只见臣工们都围着徐乾学说事儿。见这场面,陈廷敬便知事隔十余月,徐乾学越发是个人物了。只是不见明珠和索额图。
徐乾学回身望见陈廷敬,忙招呼道:“哟,陈大人,辛苦了,辛苦了。您这回云南之行,人还没回来,京城可就传得神乎其神啊!都说您在云南破了惊天大案!”
陈廷敬笑道:“尚未圣裁,不方便多说。”
闲话几句,徐乾学拉了陈廷敬到旁边说话,道:“陈大人,皇上近些日子心qíng都不太好,您觐见时可得小心些。征剿噶尔丹出师不利,又出了张汧贪污案,如今您又奏报了王继文贪污案。皇上他也是人啊!”
陈廷敬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叹息良久,道:“我会小心的。不知皇上看了我的折子没有?”
徐乾学道:“皇上在畅chūn园,想来已是看了。我昨日才从畅chūn园来,今日还要去哩。陈大人只在家等着,皇上自会召您。”
两人又说到张汧的官司,徒有叹息而已。
陈廷敬在南书房逗留会儿,去了户部衙门。满尚书及满汉同僚都来道乏,喝茶聊天。问及云南差事,陈廷敬只谈沿路风物,半字不提王继文的官司。也有追根究底的,陈廷敬只说上了折子,有了圣裁才好说。
徐乾学其实是对陈廷敬说一半留一半。那日皇上在澹宁居看了陈廷敬的奏折,把龙案拍得就像打雷。张善德忙劝皇上身子要紧,不要动怒。
皇上问张善德:“你说说,陈廷敬这个人怎么样?”
张善德低头回道:“陈廷敬不显山不显水,奴才看不准。”
皇上冷笑一声:“你是不敢说!”
张善德道:“皇上,奴才的确没听人说过陈廷敬半句坏话。”
皇上又冷笑道:“你也觉着他是圣人,是吗?”
张善德慌忙跪下,道:“皇上才是圣人!”
皇上道:“陈廷敬可把自己当成圣人!别人也把他看做圣人!”
当时徐乾学正在外头候旨,里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又听得皇上在里头说让徐乾学进去,他故意轻轻往外头走了几步,不想让张公公知道他听见了里头的话。
陈廷敬每日先去户部衙门,然后去南书房看看,总不听说皇上召见。倒是他不论走到哪里,大伙儿不是在说张汧的官司,就是在说王继文的官司。只要见了他,人家立马说别的事去了。皇上早知道陈廷敬回来了,却并不想马上召见。看了陈廷敬的折子,皇上心里很不是味道。皇上不想看到王继文有事,陈廷敬去云南偏查出他的事来了。
有日夜里,张汧被侍卫傻子秘密带到了畅chūn园。见了皇上,张汧跪下哀哭,涕泪横流。皇上见张汧蓬头垢面,不忍相看,着令去枷说话。傻子便上前给张汧去了枷锁。
皇上说:“你是有罪之臣,照理朕是不能见你的。念你过去还是个好官,朕召你说几句话。”
张汧听皇上口气,心想说不定自己还有救,使劲儿叩头请罪。
皇上道:“你同陈廷敬是儿女姻亲,又是同科进士,他可是个忠直清廉的人,你怎么就不能像他那样呢?如今你犯了事,照人之常qíng,他会到朕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他已从云南回来了,并没有在朕面前替你说半个字。”
张汧早嘱咐家里去求陈廷敬,心想兴许还有线生机。听了皇上这番话,方知陈廷敬真的不近人qíng,张汧心里暗自愤恨。
皇上又道:“朕要的就是陈廷敬这样的好官。可是朕也琢磨,陈廷敬是否也太正直了?他就没有毛病?人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挑不出毛病。”
张汧尽管生恨,却也不想违心说话,便道:“罪臣同陈廷敬jiāo往三十多年,还真找不出他什么毛病。”
皇上冷冷道:“你也相信他是圣人?”
张汧道:“陈廷敬不是圣人,却可称完人。”
皇上鼻子里轻轻哼了哼,嘴里吐出两个字:“完人!”
皇上许久不再说话,只瞟着张汧的头顶。张汧低着头,并不曾看见皇上的目光,却感觉头皮被火烧着似的。张汧的头皮似乎快要着火了,才听得皇上问道:“你们是亲戚,说话自然随意些。他说过什么吗?”
张汧没听懂皇上的意思,问道:“皇上要臣说什么?”
皇上很不耐烦,怒道:“朕问你陈廷敬说过朕什么没有!”
张汧隐约明白了,暗自大惊,忙匍匐在地,说:“陈廷敬平日同罪臣说到皇上,无不感激涕零!”
皇上并不想听张汧说出这些话来,便道:“他在朕面前演戏,在你面前还要演戏?”
张汧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完全弄清了皇上的心思,便道:“皇上,陈廷敬尽管对罪臣不讲qíng面,他对皇上却是忠心耿耿,要罪臣编出话来说他,臣做不到!”
皇上拍案而起:“张汧该死!朕怎会要你冤枉他?朕只是要你说真话!陈廷敬是圣人、完人,那朕算什么?”
张汧连称罪臣该死,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上又道:“你是罪臣,今日有话不说,就再也见不到朕了!”
张汧伏地而泣,被侍卫拉了出去。
祖彦去牢里探望父亲,便把皇上的话悄悄儿传了回来。陈廷敬跌坐在椅子里,大惊道:“皇上怎能如此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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