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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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相年也有些后悔,道:“此事确实做得荒唐,可事已至此又如何呢?我到底是为着省些银子。中堂大人,还望您救救相年。”

  陈廷敬道:“您不如自救!”

  刘相年问:“如何自救?”

  陈廷敬道:“您去参阿山和徐乾学!”

  刘相年听了,愣了半日,说:“我何尝不想参他们?可人家是二品大员,我参他们是蚍蜉撼树啊!况且我品衔不够,如何参人!”

  陈廷敬说:“我想好了,您可以托人代奏。”

  刘相年望着陈廷敬,拱手而拜,道:“好,只要陈中堂肯代奏,我掉了脑袋也参!”

  陈廷敬摇头道:“您我渊源朝野尽知,我替您代奏,别人会怀疑我有私心。您可找张鹏翮大人!”原来陈廷敬早算准了,张鹏翮肯定会答应代奏的。张鹏翮本身就是刚直耿介之人,他对阿山、徐乾学之流早就厌恶,只是他经过多年历练,少了些少年血xing,才暂时隐忍。如今刘相年危难之时相求,依张鹏翮平生心xing,必定仗义执言。

  刘相年略略一想,点头道:“好!我反正xing命已在刀口上,管他哩!陈中堂,我这就去找张大人!”

  陈廷敬说:“好,我相信张大人会答应。相年,您不必把我们的话告诉张大人,免得他多心,反而不好。我自会暗中帮您!”

  刘相年走了,陈廷敬本想躺一会儿,却没有半丝睡意。他想自己躲在后头密谋连环参人,是否太狠了些?狠就狠吧,这狠字是bī出来的。倘若再不下狠手,国无宁日,自己日后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忽有公公过来传旨,命陈廷敬觐见。陈廷敬不知皇上有何吩咐,急忙赶了去,却见皇上正在赏玩字画,索额图、张鹏翮、徐乾学、高士奇一班大臣已在里头侍驾。

  皇上道:“杭州果然有好东西,你们俩也来看看。”

  张鹏翮道:“看古字画,陈廷敬、高士奇是行家,我是外行。”

  陈廷敬留意看了,居然没有米芾的《chūn山瑞松图》,心里便存了几分疑惑。再仔细看了几幅,真的全是赝品。心想高士奇简直胆大包天,拿假字画骗了皇上几十年。

  皇上却是十分高兴,连连称好。陈廷敬并不点破,只看时机再说。兴许不需陈廷敬点破,只要高士奇参索额图,索额图就会说的。陈廷敬猜着索额图已知道张乡甫进呈了米芾真迹,皇上那里未必就有。

  赏画多时,皇上命大臣们退下,只把陈廷敬留了下来,道:“廷敬,你一路密访,有些事qíng不必声张,朕知道就是了。你看个折子吧。”

  陈廷敬接过折子,竟是浙江将军纳海的密奏,说的是冒充诚亲王的歹人已经擒获。那歹人唤作孟光祖,为镶蓝旗逃人,假冒诚亲王招摇诓骗五年之久,所经数省竟无人识破,四川巡抚年羹尧、江西巡抚佟国勷、浙江总督阿山,或馈送银两、马匹,或馈送珠宝、绸缎,都受了骗。

  皇上道:“孟光祖所经地方文武官员都有失察之责,待刑部详细审问,必严追细究!”

  陈廷敬想来好生后怕,便道:“臣在杭州与刘相年偶遇,过后再细细奏与皇上。臣这会儿要说的是刘相年看出假诚亲王有诈,跑来同臣商量。臣叫他设法稳住歹人再作道理,不曾想竟叫歹人跑了。臣未能及时缉拿孟光祖,也是有罪。”

  皇上道:“廷敬,你是有功的。幸得你及时密奏,不然歹人还要作恶多时。刘相年也算眼尖,唉,这个刘相年,朕这会儿不说他了。廷敬,此事甚密,暂时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陈廷敬辞过皇上,回到房间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幸亏刘相年没赶上送银子,不然他同刘相年两人都罪责难逃。皇上刚才说起刘相年便摇头叹息,可见阿山参人的密奏皇上必定信了。陈廷敬心里便多了几分担忧,怕自己连环参人之计失算。但箭已离弦,由不得人了。好在自己没有露面,既可避祸,又能暗中助人。

  晚上,皇上命阿山觐见。原来高士奇参索额图的折子,张鹏翮代刘相年参阿山和徐乾学的折子,都已到了皇上手里。皇上心qíng极坏,却不想在外头发作,都等回京再说。只想先召阿山说说,嘱他凡事小心。

  阿山早在外头恭候多时了,听得里头传出话来,忙领着两个姑娘进去了。阿山见过皇上,朝后头招呼道:“进来见驾吧!”

  皇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碎步上前行礼。皇上异常震怒,斥骂道:“阿山,你这是什么意思?美人计?你当朕是什么人了?”

  阿山慌忙跪了下来,道:“皇上恕罪!”

  皇上拂袖而起,气冲冲地走到外头去了。皇上边走边吩咐张善德:“把索额图、胤礽、陈廷敬、张鹏翮、徐乾学、阿山、高士奇都叫来!还有杭州知府刘相年!”张善德应了一声,吩咐随侍太监传旨。

  阿山战战兢兢去了索额图那里,只道皇上发火了,如何是好!索额图先问明白,才道:“你gān吗吓成这个样子?兴许是皇上不称意,换两个吧!”

  阿山哪里再敢换人,只道:“索相国,还送人呀?卑职可是怕掉脑袋啊!”

  索额图笑道:“听老夫一句话,皇上也是人!”

  阿山问:“换谁呀?”

  索额图说:“换梅可君和紫玉吧。”

  阿山说:“紫玉可是给索相国您预备的,梅可君是太子要的。”

  索额图道:“只要皇上高兴,老夫就割爱吧。太子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这会儿要紧的是把皇上侍候好。”两人正商量着,公公传旨来了。索额图同阿山忙去了高家客堂。

  皇上黑着脸坐在龙椅上,大臣们低头站作几行。皇上道:“朕一路南巡,先是看到huáng河大治,心里甚是高兴。后来却越看越不对劲儿,进入江浙,尤其到了杭州,朕就高兴不起来了。白日里你们看到朕慈祥和蔼,满面chūn风,你们以为朕心里真的很舒坦吗?”

  皇上冷眼扫视着,大臣们谁也没敢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叫人透不过气,外头传来几声猫叫,甚是凄厉。皇上痛心至极,道:“朕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朕是怕江浙百姓看了不好过!”

  皇上说着,拿起几案上的卷轴,道:“这是杭州一个叫张乡甫的读书人写给朕的诗,颂扬圣德的,你们看看!”

  皇上说罢,把卷轴哐地往地上一扔。张善德忙捡起卷轴,不知jiāo给谁。皇上道:“让阿山念念吧。”

  阿山接过卷轴,打开念道:“yù奉宸游未乏人,浙江办事一……反了,简直反了!”阿山没有再念下去,直道张乡甫是个头生反骨的狂生。皇上却bī视着阿山,喝道:“念下去!”

  阿山双手颤抖,念道:“yù奉宸游未乏人,浙江办事一贪臣。百年父老歌声沸,难遇杭州几度chūn。这……还有一首,忆得年时宫市开,无遮古董尽驼来。何人却上癫米芾,也博君王玩一回。反诗,反诗,皇上,这是反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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