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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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就递上折子,早有太监过来接了去。皇上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并没有看折子,只问道:“都牵涉到些什么人?”

  索尼嘴里支吾着,望了眼鳌拜。鳌拜道:“不光李振邺自己胆大包天收受贿赂,向李振邺打招呼、塞条子的还有几个王爷、贝勒,居间穿针引线的有部院大臣,甚至有王府里的管家,部院里的笔帖式,总共十几人,另有行贿贡生二十几人!河南举人李谨也是李振邺家人所杀!”

  皇上听着听着,忽然嚎啕大哭,悲愤不已:“王爷、贝勒,都是朕的伯父、叔父、兄弟!至亲骨ròu哪!那些大臣,朕成日嘉许他们,赏赐他们!这天下是大家的,不是福临一个人的!他们láng心狗肺!”

  皇上哭着喊着,突然双手按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索尼跟鳌拜吓得使劲儿叩头,喊着皇上息怒,龙体要紧。明珠随侍在旁,吩咐太监快叫太医。皇上摆手道:“不要叫太医,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皇上要过折子,看着看着,双手就抖了起来,骂道:“都是跟汉人学坏的!满人是靠大刀和弯弓分高下的,原先并无贿赂、钻营这等恶习!入主中原不到二十年,汉人的好处没学着,乌七八糟的东西全学到家了!查!查他个水落石出,让他们死个明白!”

  京城里jī飞狗叫,四处都在说着清查科场案。快活林里的那些读书人欢喜不尽,只说这回终于可以还公道于天下,哪怕落了榜也心甘qíng愿。只有张汧忐忑不安,生怕自己的事被捅出来。他带进考场的砚台自是天知地知瞒过去了,怕只怕李振邺已经出事,他托高士奇送银子的事被扯出来。他本想先回山西去,可手头已无盘缠,便想到祖泽深家去躲着。他把大顺托付给店家,只道自己有事出门几日。店家只认银子,也没啥话说。

  张汧到了祖泽深宅院前,犹豫片刻才上前敲门。门房以为他是来看相的,便让他进去了。祖泽深见来的是张汧,很是热乎,道:“原来是张汧兄!快发皇榜了,我正等着向您道喜哩!”

  张汧红了脸道:“张某惭愧,有事相求,冒昧打扰祖兄!”

  祖泽深道:“张汧兄此话怎讲?您可是即将出水的蛟龙呀,我祖某日后还指望您撑着哩。快说,我有何效力之处?”

  张汧道:“张某盘算不周,现已囊中羞涩,住不起客栈了!”

  祖泽深甚是豪慡,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哩!兄弟千万别说个借字,您只说需要多少银子?”

  张汧道:“不敢开口借银子。若是不嫌打扰,我就在贵府住几日,吃饭时多添我一副碗筷就是了!”

  祖泽深拍手笑道:“好哇,我可是巴不得!来来,快快请进。”

  进屋落了座,祖泽深暗自察言观色,问道:“张汧兄,您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张汧内心实是慌张,想这祖泽深神机妙算,生怕他看破什么,忙道:“不不不,只是我这么向您开口,实在觉得唐突,惭愧惭愧。再说了,祖兄是神算,我哪有什么事瞒得过您?”

  祖泽深便故作高深,道:“张汧兄不愿说,我也就不点破了!”张汧便更加慌张,口里只是唯唯。

  谈话间难免说到这回的科场案,祖泽深说:“只怕又要闹得血雨腥风呀!”

  张汧并不想多谈,只说:“作jian犯科,罪有应得!”

  祖泽深说:“话虽如此说,道理却没这么简单。”

  张汧道:“愿听祖先生赐教!”

  祖泽深说:“岂敢!那李振邺固然贪婪,但他意yù经营的却是官场。他收银子,其实是在收门生。李振邺是礼部尚书,朝中重臣,读书人只要能投在他的门下,出些银子算什么?何况还得了功名!”

  张汧内心惭愧,嘴上附和道:“是啊,这种读书人还真不少!”

  祖泽深又道:“我想那李振邺还有他不得已之处。那些王公大臣托他关照的人,他也不敢随意敷衍啊!他礼部尚书的官帽子,与其说是皇上给的,不如说是那些王爷大臣一块儿给的。光讨皇上一个人欢心,那是不行的!”

  张汧道:“祖先生真是高见,张某佩服!”

  祖泽深哈哈大笑,道:“哪里啊!这京城里的人,谁说起朝廷肚子里都有一本书。”

  张汧不由得悲叹起来,说:“我还没进入官场,就闻得里头的血腥味了。将来真混到里头去,又该如何!”

  祖泽深笑道:“张汧兄说这话就糊涂了。读书人十年寒窗,就盼着一日高中,显亲扬名。官嘛,看怎么做。只说这李振邺,放着礼部尚书这样好的肥差,他偏不会做。他门生要收,银子也要收,哪有不翻船的?天下没有不收银子的官,只看你会收不会收。”

  张汧嘴上同祖泽深闲话,心里却像爬着万只蚂蚁,实在闹得慌。

  这日太和殿外丹陛之上早早儿焚了香,侍卫太监们站了许多,原来皇上在殿里召见卫向书等阅卷大臣。考官们老早就候驾来了,待皇上往龙椅上坐定,卫向书上前跪奏:“恭喜皇上,臣等奉旨策试天下举人,现今读卷已毕,共取录贡士一百八十五人!”

  卫向书虽是满口吉言,心里却并不轻松。皇上因那科场弊案,最近脾气bào躁,自己中途接了会试总裁,惟恐有办差不周之处。哪知皇上今日心qíng颇佳,道:“历朝皇上只读殿试头十名考卷,并没有读会试考卷的先例。朕这回要破个例,想先看看会试头十名的文章。李振邺他们闹得朕心里不踏实哪!”

  卫向书道:“会试三场,考卷过繁,皇上不必一一御览。臣等只取了会试头十名第三场考试的时务策进呈皇上。”

  卫向书说罢,双手高高举着试卷。太监取过试卷,小心放在皇上面前。皇上打开头名会元试卷,看了几行,龙颜大悦,道:“真是好文章,朕想马上知道这位会元是谁!”

  皇上说着就要命人打开弥封,卫向书却道:“恭喜皇上得天下英才而御之,不过还是请皇上全部御览之后再揭弥封,臣等怕万一糙拟名次失当!”

  大臣们都说卫向书说得在理,皇上只好依了大家,说:“好吧,朕就先看完再说。朕这些日子生气、劳神,今日总算有喜事可解解烦了!咦,写序班里竟有字写得如此之好的!这是谁的字?”

  卫向书道:“回皇上,抄这本考卷的名叫高士奇,他最近才供奉詹事府,还没有功名。”

  皇上颇感兴趣,道:“高士奇?这头名会元要是配上这笔好字,就全了;这笔好字要是配上好学问,也全了!”

  索额图望了眼詹事府詹事刘坤一,指望他说句话。原来索额图笃信祖泽深的相术,同他过从甚密。索额图有个儿子甚是顽劣,请过很多师傅都教不下去,他便托祖泽深找个有缘的人,说不定能教好儿子。祖泽深平日没事常在外头闲逛,暗自留意高士奇好些时日了,见他原是个才子,无奈科场屡次失意。这回索额图要延师课子,祖泽深便把他请了去。哪知高士奇也拿索额图那儿子没办法,只好作罢。索额图可怜高士奇出身寒苦,又听祖泽深说这个人必有发达之日,便求刘坤一帮忙,给他个吃饭的地方。正巧贡院里要人充当序写班,刘坤一见高士奇一笔好字,便把他荐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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