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海扑通跪下了,陈廷敬、高士奇和所有侍卫、太监都跪下了。陈廷敬叩头在地,道:“皇上,此话万万不能再提,不然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保不住!”
陈廷敬回到家里满心惶恐,生怕今日这事传到外头去。这虽是高士奇惹出来的祸,可卫大人把讲书的差事托付给他,追究起来他就罪责难逃。他觉着憋屈也没处说去,只愿菩萨保佑了。周如海是求了皇上,别把这事说给太皇太后听,不然奴才们都会掉脑袋。可陈廷敬心想八岁幼帝的嘴哪里封得住的?
夜里,陈廷敬独坐书斋,抚琴良久。老太爷听这琴声,便猜着廷敬心里肯定有事,却不想去打扰他。听得琴声静了,老太爷放心不下,去书斋看看。却见陈廷敬正在作诗。
陈廷敬见老太爷去了,忙说:“爹,您还没歇着哪。”
老太爷说:“看看你,就去睡了。嗬,又有佳构啊。”
陈廷敬道:“随意涂鸦,见笑了。”
老太爷过来看看,原来陈廷敬写的是首咏史诗,喟叹刘邦初创基业的时候,天下英雄的豪迈之气,末尾两句却是:儒冠固可溺,龌龊多凡庸!老太爷暗忖廷敬果然有心事。可陈廷敬自己没说,老太爷也不会问的。
第二日,陈廷敬照例去了弘德殿,卫大人仍是病着。却见风平làng静,啥事儿也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想皇上真的没有把事qíng说给太皇太后听。
哪知周如海原是鳌拜耳目,昨日夜里就把弘德殿的事原原本本报与他听了。鳌拜听了,知道事qíng全在高士奇身上,可毕竟责怪起来大家都会吃苦头,便把这事瞒住了太皇太后。却又不想让这事轻易过去,就找了索尼。索尼听了,气得连夜把高士奇叫了去,骂得他狗血淋头。高士奇只想这事肯定是陈廷敬告发的,自此心里更是记恨。
有了昨日之事,今日皇上读书不再推三推四。陈廷敬读一句,皇上就跟着读一句。读了不到一个时辰,皇上突然又不吭声了。陈廷敬抬起头来,只见皇上拉开弹弓,朝殿角啪地打了过去。立马一声脆响,殿西头立着的大瓷瓶碎了。皇上自己也吓着了,太监们早跪了下来。
正在这时,鳌拜大步跨进门来,惊道:“臣叩见皇上!刚才是谁惊了驾?”
没谁敢吭声,都低了头。皇上也是把头低着,手背在身后。鳌拜环视殿内,见打碎了一个瓷瓶,问:“谁打碎的?该死!”
周如海忙望望鳌拜,又悄悄儿朝皇上努嘴巴。鳌拜立时明白过来,知道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只装糊涂,问:“皇上手里藏了什么东西?”
皇上拿出弹弓,极不qíng愿地摊在手里。周如海跑上去接过弹弓,jiāo给鳌拜。鳌拜反复看着这东西,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高士奇忙跪下来,说:“奴才给皇上做的,皇上平时可用这个练练腕力。这叫弹弓,民间小孩的玩意儿。”
鳌拜发火道:“大胆,谁让你做的?”
高士奇叩头道:“奴才见皇上挽弓she箭腕力不足,特意做了个弹弓,好让皇上平日练练。”
鳌拜骂了高士奇半日,又望着陈廷敬说:“山西自古就是个出名相的地方,蔺相如、狄仁杰、司马光、元好问,都是你们山西人。如今卫师傅和你也是山西人,你要尽力侍候好皇上读书。”
陈廷敬道:“廷敬虽才疏学浅,却愿效法先贤,忠君爱国,不遗余力!”
鳌拜呵三骂四好半日,这才回头对皇上叩道:“臣来看看他们侍候皇上读书是否用心,臣这就告退了。”
皇上刚才听鳌拜骂人,甚是害怕,这会儿却道:“把弹弓还我!”
鳌拜犹豫着,仍把弹弓还了皇上,道:“皇上读书时只是读书,学骑she时再玩这个东西。”
皇上也不说话,只望着地上。鳌拜又朝殿内太监们骂了几句,朝皇上叩头走了。
高士奇突然说道:“廷敬,山西可是人才济济啊。我听说山西有个傅山,名声很大。”
陈廷敬听出高士奇居心不良,心想他肯定早听说自己同傅山有过往来,便道:“傅山人品、学问都很不错,只是xing格怪了些。”
高士奇笑道:“傅山的反心昭然于天下,读书人多有耳闻。您只说他xing格怪了些,未必太轻描淡写了。”
陈廷敬道:“士奇,这里不是谈傅山的地方,我们侍候皇上读书吧。”
哪知皇上听了却是不依,只问:“傅山是谁?”
陈廷敬说:“一个很有学问的人。”
皇上道:“先帝说天下最有学问的人都来考进士了,傅山考中了吗?”
陈廷敬回道:“皇上,读书人各不相同,有的喜欢考进士,有的喜欢làng迹江湖。皇上现在只管读书,傅山这个人,您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
皇上道:“朕看你俩神色很不对劲儿,难道这傅山是说不得的吗?他到底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还是江洋大盗?朕记得先皇说过,人心如原糙,良莠俱生。去莠存良,人皆可为尧舜;良灭莠生,人即为禽shòu。朕相信不论什么人,只要让他明白圣贤的道理,都会成为好人的。”
陈廷敬惊叹皇上小小年纪,居然能把先帝这话原原本本记下来,便道:“可喜皇上能记住先帝遗言。皇上只好好儿读书,这些道理都在书中。”说到读书,皇上又不高兴了。
陈廷敬想今日鳌拜在弘德殿里很失大臣之体,实为大不敬。皇上读书的地方,大臣怎可在那里呵三骂四?
回到家里,翁婿俩长谈至半夜。老太爷道:“听你这么说,鳌拜果然有些骄纵。”
陈廷敬说:“辅佐幼主之臣必须是gān臣,而gān臣弄不好就功高盖主,贻祸自身。自古辅佐幼主的大臣,大都不会有好结果。往远了说,吕不韦辅佐嬴政,最后怎么样?遗恨千古!”
老太爷道:“是呀,睿亲王多尔衮辅佐先皇顺治,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人死之后,还被褫爵籍没,牌位都撤出了宗庙。天下人都知道多尔衮蒙着千古沉冤,只是不敢说!若是那抱有野心确想篡逆的,就更没有好下场了。”
陈廷敬说:“鳌拜大人屡屡示恩于我,可我实在不想同他靠得太近。四个辅政大臣,鳌大人名列最后。可他的xing子却是凡事都要抢在前头,难免四面树敌。我估计四个辅政大臣,今后最倒霉的只怕就是鳌拜!”
老太爷说:“鳌拜祖上世代功勋,他自己又身经百战,骁勇异常,军功显赫。单凭这些,他就不会把别的人放在眼里。只因xing子粗鲁,屡次被参劾。不然,他的身份地位早在其他辅臣之上。”
陈廷敬道:“我担心的是他最后会把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皇上觉得弘德殿的日子甚是难熬,可转眼间他已是十岁了。这时的皇上懂事不少,再不同师傅们闹xing子。这日,鳌拜进了乾清宫,直往西头弘德殿去。张善德已长到十五六岁,早同大人一般高了。他见鳌拜来了,忙道:“辅臣大人您请先候着,待奴才去奏报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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