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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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士奇自从搬进宫里,就很少出去。他隔久了不去拜见索额图,心里说不出地慌。这日夜里,猜着皇上那儿不会有事找他,就去了索额图府上。见了索额图,自然是跪伏在地,把请安问候的话说了几箩筐,又道:“索大人,这回陈廷敬可真栽了,降为四品了!”

  索额图问:“老夫听说是明珠同你联手把他弄下来的。明珠和陈廷敬原是一条船上的,gān吗要整他呀?”

  高士奇说:“陈廷敬自己不识相,哪条船都不肯上!”

  索额图瞟着高士奇,说:“你也别沾沾自喜!不要为了整人去整人,整人不是为了自全,就是为了邀宠!人家陈廷敬就是降到四品,官职还在你上面!待老夫重新出山之日,你如果还是个六品中书,有何面目见我!”

  高士奇低头道:“索大人,皇上恩准奴才应试博学鸿词,想必到那时候,会有出头之日的。”

  索额图说:“明珠这会儿是如日中天,你得贴着他,哄着他。”

  高士奇抬头望一眼索额图,又低下头去,说:“奴才心里只有主子您哪!”

  索额图笑道:“你别怕,我说的是真话。你要知道,咱皇上是不会永远让一个大臣炙手可热的!你要好好儿跟着明珠,把他做的每件事qíng,都暗记在心。只等哪日皇上腻了他了,你就相机行事!”

  索额图的笑声,高士奇听着心里发怵。他不敢抬头,只道:“奴才明白。”

  索额图又说:“你对陈廷敬,也不要手软。既然成了对头,恶人就要做到底!要做绝!记住,官场之上,这是诀窍!”

  夜里宫门早关上了,高士奇回不去,便在索额图府上住下了。万万没想到,他偏是今夜外出,险些儿惹下大祸。原来云南八百里加急,星夜送到了皇上手里。皇上连夜召集各部院大臣和南书房日值臣工进宫议事,却找不到高士奇。

  张英最早赶到乾清宫,皇上便把云南八百里加急给他先看。张英看着折子,听皇上自言自语:“吴三桂聚兵三十万,正蠢蠢yù动。朕原打算来年chūn后再起兵征讨,不想他倒先动手了。”

  张英没看完折子,不敢贸然回话,却又听皇上问道:“高士奇住得最近,怎么还没有来?”

  张善德支吾道:“回皇上,高士奇他不在家里。”

  皇上甚为恼怒:“啊?他不在家里?岂有此理!朕在禁城里面赐他宅第,就是要他随召随到,他居然不待在家里!”

  张英突然奏道:“启奏皇上,臣以为皇上不应治陈廷敬的罪!”

  皇上甚是奇怪:“张英你说话真是文不对题!朕让你看云南八百里加急,大敌当前,你却提什么陈廷敬!”

  张英回道:“正因为大敌当前,臣才奏请皇上宽恕陈廷敬!”

  皇上问:“你有话那日怎么不在乾清门说?”

  张英说:“皇上御门听政时,正在火头上。臣不敢火上加油!”

  皇上长叹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朕过火了?”

  张英说:“臣以为,陈廷敬话说得直了些,却未必没有道理。地方官员向百姓摊派,没有名目还得想方设法自立名目,如今朝廷给了他们名目,就怕他们愈发放肆了。”

  皇上不太耐烦:“说来说去,张英同陈廷敬的想法一样?”

  张英奏道:“臣以为,百姓如果真的自愿捐建龙亭,的确是件好事。怕就怕被地方官员利用了。这件事关系重大,得有大臣专门管着。”

  皇上问谁管这事合适,张英推荐陈廷敬。皇上大惑不解,心想就是陈廷敬反对各地建龙亭,怎能让他管这事?

  张英见皇上不吭声,便明白皇上的心思,说道:“正因为陈廷敬反对建龙亭,就该让他管这事儿。一则陈廷敬做事谨慎,不会出事;二则让他亲眼看看百姓的热忱,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皇上还没有说话,明珠等大臣匆匆赶到了。张英不再提起陈廷敬的事,皇上叫张英把云南八百里加急jiāo给明珠。张英四处看看,怎么不见陈廷敬来呢?陈廷敬仍在南书房行走,今夜这事按说他应该参与的。皇上吩咐开始议事,没人问及陈廷敬,张英猜着必有缘由,也不多嘴。

  次日凌晨,陈廷敬才赶到乾清门,见里头已经聚着好些人了,甚是奇怪。这时议事已毕,皇上进去稍事休息,臣工们站在殿下闲话,等候早朝。

  张英见陈廷敬来了,忙把他拉到僻静处说话。陈廷敬听说了昨夜的事,知道皇上疏远自己了,心里暗自摧伤,脸上却显得很平淡。待张英说到龙亭一事,陈廷敬忙道:“这怎么行?我反对建龙亭,自己又去管这事儿!”

  张英劝道:“陈大人,您就听我一回。你不但要管,而且还要在皇上面前主动请缨!”

  陈廷敬只是摇头,叹息不止。张英急了,说:“陈大人,皇上也是人,您得顾着他的面子。再说了,您亲自管着这事儿,下面就乱不了!”

  说话间,高士奇恰好来了。高士奇见场面有些异样,虽然不明就里,却知道自己昨夜不在宫里犯事了。他没弄清原委,便装糊涂,只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高士奇混在人堆里拱手寒暄,慢慢听出原来是云南方面的事qíng。他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这回犯的事可大了。高士奇只觉得两耳轰轰作响,背上燥热异常。没多时,棉衣里头就汗透了。

  高士奇还没想好辙,皇上驾到了。大臣们忙跪下,依礼请安。皇上请臣工们起来,说道:“吴三桂乌合三十万,有北犯迹象。朕昨夜召集各部院大臣紧急商议,决意出兵五十万,全歼逆贼,收复云南。各位臣工请各抒己见。”

  明珠把平叛策高声宣读完毕,轮到大臣们说话,他们无非是说皇上如何英明。户部尚书萨穆哈嗓门最粗,喊道:“朝廷雄师五十万,只等皇上一声号令,就可席卷云南,直捣吴三桂老巢!”

  今日听政时间有些长,轮到陈廷敬说话时,天色已经发白。陈廷敬刚才一直在犹豫,这关头上该不该说说真话。平叛策是皇上领着大臣们通宵起糙的,事实上已是皇上的意图了。臣工们众口一词,都说皇上英明,正是这个道理。可吴三桂哪是那么容易剿灭的?陈廷敬左思右想,反正自己已是倒霉的人,再说几句真话,未必就掉了脑袋,便把那等忍稳三字放在一边,说:“启奏皇上,臣以为如果能够一举取胜,全歼叛贼,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朝廷征剿吴三桂多年,未能根除祸害,因此还应有第二步打算。”

  萨穆哈急了,忙说:“启奏皇上,陈廷敬长叛贼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廷敬道:“启奏皇上,叛贼不是我们说几句大话就可剿灭的,得真刀真枪地去打呀!”

  皇上点点头,道:“陈廷敬,说说你的想法。”

  陈廷敬奏道:“朝廷需要考虑百姓,吴三桂不用考虑百姓。吴三桂用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朝廷用兵则不忍陷民于水火。吴三桂可以把云南百姓搜刮得gāngān净净以充军饷,朝廷需考虑与民休息,军饷仍是拮据。臣方才细细听了平贼方略,这只是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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