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_王跃文【完结】(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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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廷敬听了,心里并无多少欢喜。他心qíng沉重,说道:“龙亭哪怕停建,我做的仍是件逆龙鳞的事,加上大户统筹,还有傅山虽已进京却不肯面圣,罪都在我哪!何况我本已是罪臣!”

  张英知道事态凶险,也只好qiáng加宽慰:“陈大人不必多虑,皇上自会英明决断。您只需把阳曲建龙亭的折子先递进去,大户统筹的事不要再奏,傅山您可千万要劝他面见皇上!”

  次日皇上听政之后,陈廷敬应召去了乾清宫。当值的公公们都朝他努嘴摇头,似乎想告诉他什么。陈廷敬只能暗自猜测,不便明着探问。进了殿,张善德迎了过来,悄声儿说:“皇上正出恭哪,陈大人您先请这边儿候着。”

  陈廷敬远远地见傻子站在帐幔下,朝他偷偷儿打招呼。他点点头,随着张善德去了西暖阁。张善德又悄声儿说:“陈大人,皇上这几日心里不舒坦,您说话收着些。”

  陈廷敬拱手谢了。他这才明白,傻子和那些好心的公公为什么都朝他努嘴摇头的。张善德又道:“陈大人,待会儿磕头,您往这几块金砖上磕。”张善德说着,抬脚点了点那几块金砖。

  这时,两位公公抬着马桶恭敬地从里面出来,又有两位公公端着铜盆小心地随在后面。张善德知道皇上出恭完了,只拿眼色招呼了陈廷敬,跑进去侍候皇上去了。却半日不见皇上出来。靠墙的自鸣钟哐地敲打起来,唬得陈廷敬不禁一跳。

  陈廷敬正抬手擦汗,忽见皇上出来了,笑容可掬的样子,道:“廷敬来了?”

  陈廷敬没想到皇上会笑脸相迎,内心更加紧张了,忙在张善德嘱咐过的地方跪下叩头:“臣叩见皇上!”

  果然,头只需轻轻磕在那金砖上,却嘭嘭作响。皇上从来没有听见陈廷敬把头磕得这么响过,他往炕上坐下,笑着道:“廷敬快坐下说话。”

  陈廷敬谢了恩,跪坐在脚后跟上。

  皇上道:“廷敬辛苦了。既然回了山西,怎么不回家里看看?”

  陈廷敬说:“差事在身,臣不敢耽搁。臣打发人去家里看了看,爹娘都好,只嘱咐臣好好当差,不让臣分心。”

  皇上点头感慨,道:“老人家身子好,就是你们做儿女的福分。你走的时候,朕忘了嘱咐一句,让你回去看看老人家。”

  陈廷敬又连忙拱手谢恩。皇上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说:“戴孟雄那个腌臜东西,不就在山西杀掉算了,还带回京城做什么!”

  陈廷敬说:“臣以为戴孟雄案应仔细再审,通告各地,以儆效尤!”

  皇上摇头道:“戴孟雄案不必再审,更不要闹得天下尽知,杀掉算了。准你所奏,各地龙亭停建。”

  陈廷敬知道戴孟雄案只能如此了,便道:“臣遵旨!臣还有一言!”

  皇上问:“是不是要朕收回大户统筹办法?”

  陈廷敬奏道:“恶吏劣绅只恨没有盘剥百姓的借口,如今朝廷给了借口,他们就会大肆掠夺!倘若各省推行大户统筹办法,不出三五年,天下田产,尽归大户。皇上,真到了那日,就会民不聊生,大祸临头啊!”

  皇上冷冷道:“你在阳曲不是做得很好吗?大户胆敢盘剥百姓,抄没家产入官,侵占的百姓田产物归原主!”

  陈廷敬说:“查抄大户,朝廷固然可以收罗些钱粮,但毕竟不是长治久安之策。”

  皇上嘭地拍了龙案,怒道:“陈廷敬,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依你所说,朕就是故意设下圈套,听凭大户行不仁不义之事,然后寻端抄家,收罗钱财?朕不成了小人了!”

  陈廷敬连忙把头叩得嘭嘭响:“臣绝非此意!”

  皇上说:“大户统筹办法,朕打算推行一到两年,以保朝廷军饷。待云南平定之后,再行取消,回过头来惩办盘剥乡民的劣绅!”

  陈廷敬道:“圣明之治,在于使人不敢生不仁之心,不敢行不义之事!”

  皇上怒气冲天:“放肆!你今日头倒是磕得响!今日不是进讲,你进讲对朕说这番话,朕听得进去。这是奏事,得听朕的!别忘了,大户统筹,你是始作俑者!此事休得再提!”

  陈廷敬听皇上说出这番话来,只好低头不言了。陈廷敬等着宣退,却听皇上说道:“博学鸿词应试在即,朕会尽快召见傅山。”

  陈廷敬又只好如实说来:“启奏皇上,傅山虽已进京,却不肯拜见皇上,更不肯应试博学鸿词!”

  皇上听了,愣了半晌,道:“陈廷敬!你gān的尽是让朕出丑的事!”

  陈廷敬道:“臣以为,也许真的不能再勉qiáng傅山了。人各有志,随他去吧。”

  皇上忽地站了起来,说:“不!朕偏要见见这个傅山,看他是三头还是六臂!你下去吧。”

  陈廷敬站起来,谢恩退去。

  傅山寄居山西会馆,陈廷敬已去过好几次了,都不能说服他拜见皇上。张英嘱咐他千万要劝傅山面圣,可见皇上太在意这事了。没准皇上就同张英说过傅山。可傅山水都泼不进,他说自己只答应进京,并没有答应见皇上。陈廷敬在家叹息不止,不知如何是好。月媛见老爷如此神伤,很是生气,决意去找找傅山,看他是什么神仙!

  月媛叫上珍儿,瞒着陈廷敬去了山西会馆。会馆管事见辆马车在门前停了,忙迎了出来。翠屏扶了月媛下来,珍儿自己下了车。

  管事上前问话:“两位太太,有事吗?”

  月媛道:“我们是陈廷敬家里的。”

  管事十分恭敬,道:“原来是陈大人两位夫人,失敬失敬。”

  月媛说:“我要见傅山,他住在哪里?”

  管事似乎很为难,说:“傅山先生嘱咐过,凡要见他的,先得通报他一声。”

  月媛说:“不用通报,你只告诉我他住在哪里就是了。”

  管事见这来头,不敢多话,赶紧领了月媛等往里去。

  管事前去敲了客房,道:“傅山先生,陈夫人看您来了。”

  里头没有回音,出来一个道童。那道童见来的是三位女人,吓得不知如何答话,忙退进门去。月媛顾不上多礼,招呼着珍儿和翠屏,昂着头就随道童进去了。月媛见一老道端坐炕上,料此人应是傅山,便上前施礼请安:“我是陈廷敬的夫人,今儿个特意来拜望傅老前辈!”

  傅山忙还了礼,道:“怎敢劳驾夫人!您请坐。”

  月媛也不客气,就坐下了。傅山同珍儿是见过的,彼此道了安。道童端过茶来,一一递上。

  月媛谢了茶,说:“傅山先生,我已尽过礼了,接下来的话就不中听了。我家老爷对朝廷、对百姓一片赤诚。他敬重您的人品、学问,因此屡次向朝廷举荐您。这回,为了阻止各地修建龙亭,他被皇上从二品降为四品;他在阳曲惩办恶吏劣绅,回京之后仍深受委屈。您随我家老爷进京却不肯见皇上,皇上更加大为光火,说不定还要治他的罪。我就不明白,您读了几句圣贤书,怎么就这么大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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