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春秋_王跃文【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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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凡刚刚放下心来,事qíng闹出来了。主管党群的市委副书记老柳气呼呼地跑到市府办大发雷霆。什么××不××的?gān什么吃的?××是什么东西?堂而皇之地写在上报组织的材料上?开玩笑?有意的?什么用意?叫骂得脸红脖子粗。这柳副书记是北方人,只知道那玩意儿就是那玩意儿,怎么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意义。况且是用那纯正的京腔嚷着那两个字,听起来非常刺耳。

  柳副书记嚷了半天,马主任还不知他嚷些什么,只顾两眼环视着在场的属员,想发现到底是谁做错了事。直到柳副书记把那材料重重地摔在桌上,很威风地走了,马主任才知道原委。他很有些态度地望着张大姐,嘴皮子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张大姐脸色早已铁青,畏畏地望着马主任,又十分恼怒地望了望汪凡。汪凡的额头上也已是汗珠如露。

  七

  马主任没有记上大功。当然不完全因为那两个字有什么原则问题,还因为重新整理材料已来不及,再说马主任自己也执意不让再报上去。

  张大姐实在厚道,心里确实责怪汪凡,但并不把这事扯到他身上来,一个人把责任承担了。马主任事后也不怎么批评,只说了声文字上的事,应严谨些。同事们背后也有拿此作笑柄的,但也是适可而止。汪凡十分内疚。人家张大姐可是好人哪,对自己很关心,很照应。她肚里墨水不多,但在这机关里,也是个女中豪杰,如今闹了这个荒唐事,面子往哪里放?

  汪凡那天下班后专程到张大姐家登门拜访,道歉,说不是故意的,确实以为是那么写的,确实是因为缺乏医学知识。

  张大姐一边拖地板一边说,不要紧的,马主任那个人也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说我们女同志又不想往上爬,印象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张大姐不停地拖地板,汪凡的立足之地不停地转移。这样子很不是味道,就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张大姐的崇高。这不就是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闪光点吗?忍rǔ负重哪!相形之下,自己竟显得卑劣。为什么不向马主任坦白自己,澄清事实?明明是故意制造的恶作剧,弄得张大姐难堪,却在她面前混说不是故意的。最后决定明天上班一定向马主任深刻检讨。

  次日上班,办公室气氛依旧很平和。同事们各司其职。汪凡想,还是算了,事qíng已过,何必再节外生枝?从此对张大姐更加有礼有节,在马主任面前更加谨小慎微。

  很平静地过了几个月,办公室岗位作了小调整。张大姐不再从事文字工作,改作档案员。马主任很体贴地说,这是照顾她爱人经常在外,一个人带着小孩很辛苦,管档案清闲些。汪凡知道,在机关gān部的观念中,文字工作虽然很累,却很体面,这是有一点层次的人才gān得了的。张大姐很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但她那种失落感,汪凡隐约察觉出来了,很有愧。他真想宽慰她几句,但又怕伤别人的自尊心。

  马主任依然把平和与严肃处理得很有度。一般qíng况下都是温和的,属员有缺点,同样不留qíng面地批评,却不让人感到是在责难自己,而是在爱护自己。

  张大姐从此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文书档案。没事就坐在档案室里看杂志,或望着窗外的夹竹桃。原来快嘴快舌的,现在话语也不多了。汪凡见了,很伤感,担心她长此以往,整个大活人也会变成档案的。难道是马主任有意整她吗?但又不像,一来并没有就那件事批评过她,二来调换岗位的理由也是很堂皇的,三来事后几个月才变动工作。也许这就是马主任老谋深算之处?若这样,也太忘恩负义了,没有张大姐,你还能有这么个小妻子?汪凡左思右想,认为马主任确实是照顾张大姐。这样一想,汪凡自己也轻松了些。人家张大姐可是豁达的人哪,现在不多讲话了,只是因为档案室只有她一人,同谁讲去?于是,有回见到张大姐又呆坐窗前,汪凡就调侃道:“张大姐好雅兴,宁静致远呀?”张大姐芜尔一笑:“我哪有那么深刻的思想?”看到张大姐的qíng绪真的很安静,汪凡放心了。

  八

  汪凡越来越成熟了,他写的材料马主任再也不用动大手术了,只是作个别字句的修改。后来竟经常发现马主任有些地方改动得不太妥。这说明自己已站在一个新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马主任的功夫了。汪凡感到很快意,但也不申辩。应维护领导的权威,这是职业道德的要求。曾经有一阵子,若发现马主任改得不太得当,口上不说,却变着法儿纠正过来。办法通常是谎称某某市长或副市长改的。只要说是某某市领导旨意,马主任绝对服从,这是他的优良品德;有几位副市长年纪都在马主任之下,但马主任对他们同样敬之又敬,似乎自己成了小字辈。汪凡对此感慨极深:这是难得的政治品质呀!当时汪凡之所以把马主任不太贴切的修改看得那么认真,不是因为固执己见,也不是为了显示自己,更不是对工作高度负责,百分之百的原因是怕人见笑。后来发现从来没有人对本室的文墨功夫挑剔过。汪凡知道不是自己和同事们真理一般地正确,原来这文件、简报之类的太多了,人们早已视如儿戏,根本没有人认认真真地看。再说,谁有闲心像语文教师那样去推三敲四呢?于是,汪凡写起材料来少了许多的拘谨,更加挥洒自如,文字更显得老成稳健。自从市长有回在闲谈中对汪凡的文章做了充分肯定之后,马主任修改他的材料便更加客气了。后来马主任竟gān脆说,不要我看算了。汪凡心想,这样也好,减少了办事程序,可以提高工作效率。于是,以自己名义写的材料自己定稿,为市长起糙的讲话直接呈送市长审阅。市长也十分习惯汪凡的文风,每次起糙大会讲话稿之前,都直接找汪凡商量提纲,而以往都是马主任听取市长指示之后再传达给汪凡的。汪凡有了市长的亲口旨意,更能做到心领神会,讲话稿的质量市长越来越满意。汪凡觉得自己已到了最佳竞技状态。学习中央和省里领导的讲话时,他的主要jīng力不是领会其jīng神实质,而是非常得意地把那些文献同自己写的东西进行比较研究。研究的结果通常是:中央和省里办公厅的那些人,智商并不比自己高,我汪凡若是坐在他们的办公桌上,照样“同志们”的写出大块头文章来。

  有天马主任很超然地对汪凡说:“全靠你顶了上来,我轻松多了。年轻人成长起来,我就放心了。”

  汪凡条件反she,答道:“还不是主任的栽培?替您分担些担子,也是应该的。”

  他俩进行这番对话时,张大姐在场,她正给马主任送资料来。

  过了几天,汪凡从档案室门口经过,张大姐叫住他。“大姐有什么吩咐?”汪凡笑道。张大姐表qíng平静,却压低了声音,说:“你写的材料还得给马主任看看,信大姐的话有益无害。”

  汪凡嬉笑道:“不信呢?那就有害无益了?”

  张大姐哂笑之,不作答。

  汪凡以为张大姐还不知道自己的文字功夫,仍要他虚心向马主任学习。大姐也是一片好心哪,但她的鉴赏水平只有那么高,也怪不得她。内心当然很感激张大姐的关心,却认为不一定采纳她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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