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间,奥雷连诺上校的十六个儿子重新来到马孔多的时候(他们脸上仍有灰十字)。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在热闹的酒宴上向他们谈到了雷贝卡;接着,在几小时之内,他们就恢复了她的房屋外表,更换了门窗,把门面漆成了鲜艳的颜色,用撑条加固了墙壁,给地面重新抹上水泥,可是他们没有获得进屋gān活的许可。雷贝卡连门边都没去。她等他们结束了仓促的修缮工作,算了算修理费,就吩咐仍然跟她住在一起的老佣人阿金尼达拿了一把钱币去给他们——这些钱币自从最后一次战争以来已经停止流通,可是雷贝卡仍然认为它们有用。大家这才看出,她和世界之间隔着一条多深的鸿沟;而且明白,只要她还有一点生命的迹象,让她脱离顽固的隐居生活是不可能的。
在奥雷连诺上校的儿子们第二次来到之后,其中还有一个奥雷连诺。森腾诺定居马孔多,开始跟奥雷连诺·特里斯特一块儿工作。奥雷连诺·森腾诺是送到家里来命名的第一批孩子当中的一个,乌苏娜和阿玛兰塔清楚地记得他,因为他在几小时之内就把他手边碰到的每一件易碎的东西都毁坏了,时光抑制了他最初不断往上长的倾向,现在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脸上有天花的痕迹,但他身上神奇的毁灭力量仍象从前一样。他打碎了那么多的盘碟,甚至打碎了没有碰着的盘碟,以致菲兰达在他还没毁掉最后剩下的贵重器皿之前,就慌忙给他买了一套锡锱器皿,但是坚固的金属碟子很快出现了凹痕和歪扭现象。这种难以改变的特xing甚至使奥雷连诺·森腾诺本人感到气恼,但他见面就令人信任的热qíng和惊人的工作能力弥补了自己的缺陷。在短时期内,他扩大了冰的生产,甚至超过了本地市场的购买力,于是奥雷连诺·特里斯特不得不考虑到沼泽地带的其他市镇去推销自己的货品,接着,他产生了一种想法,这种想法的实现不仅对他工厂中的生产现代化起着决定xing的作用,而且对于建立马孔多和外界的联系也有极大的意义。
“应当敷设铁路,”奥雷连诺·特里斯特说。
在马孔多听到“铁路”二字,这是第一次。奥雷连诺·特里斯特在桌上画的糙图,简直是霍·阿·布恩蒂亚从前附在太阳战《指南》里的那种图解的“后代”,乌苏娜一见这种糙图就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时间正在循环。但是跟祖先不同,奥雷连诺·特里斯特没有失去睡眠或胃口,也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相反地,他考虑最难于置信的计划时,坚信这种计划最近期间就能实现,而且合理地计算实现计划的费用和日期,毫无一点疑虑。
如果说奥雷连诺第二在什么事qíng上象曾祖父,而不象奥雷连诺上校,那就是他不善于汲取过去的痛苦教训一他轻率地把钱花在铁路上,犹如从前把钱花在兄弟的荒唐的航行计划上一样。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看了看日历,说明雨季以后回来,就庄星期三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奥雷连诺·森腾诺被工厂的剩余产品压得喘不上气,开始用果汁代替凉水制冰的试验,意外地为冰淇淋的生产奠定了基础,打算用这个办法使工厂的生产多样化;这个工厂他已经认为是自己的了,因为兄弟没有一点生还的迹象:雨季过去了,整个夏季也过去了,他却沓无音讯,然而,冬初,在一夭当中最热的时侯,一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异常兴奋地奔上市镇大街,狂叫起来:
“那边来了一个吓人的东西,”她终于说道。“好象安了轮子的厨房,后面拖着一个村镇。”
在这片刻间,马孔多被可怕的汽笛声和噗哧噗哧的喷气声吓得战粟起来。几个星期之前,许多人曾看见一大群工人铺设枕木和钢轨,可是谁也没去注意,因为大家以为这是吉卜赛人的折把戏——他们又来了,带来了笛鼓和丧失了名誉的古老歌舞,并且chuī嘘耶路撒冷天才人物发明的一种古怪药水的优点。可是,马孔多居民们从喧噪的汽笛声和喷气声中清醒过来以后,都涌上街头,看见了从机车上向他们招手致意的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看见了第一次晚点几个月的五彩缤纷的一列火车。
这列样子好看的huáng色火车注定要给马孔多带来那么多的怀疑和肯定,带来那么多的好事和坏事,带来那多的变化、灾难和忧愁。
第十二章
马孔多居民被许多奇异的发明弄得眼花缭乱,简直来不及表示惊讶。他们望着淡白的电灯,整夜都不睡觉;电机是奥雷连诺·特里斯特第二次乘火车旅行之后带回来的,——它那无休无止的嗡嗡声,要好久才能逐渐习惯。生意兴隆的商人布鲁诺·克列斯比先生,在设有狮头式售票窗口的剧院里放映的电影,搞得马孔多的观众恼火已极,因为他们为之痛哭的人物,在一部影片里死亡和埋葬了,却在另一部影片里活得挺好,而且变成了阿拉伯人。花了两分钱去跟影片人物共命运的观众,忍受不了这种空前的欺骗,把坐椅都砸得稀烂。根据布鲁诺。克列斯比先生的坚决要求,镇长在一张布告中说明:电影机只是一种放映幻象的机器,观众不应予以粗bào的对待;许多人以为自己受了吉卜赛人新把戏的害,就决定不再去看电影了,因为自己的倒霉事儿已经够多,用不着去为假人假事流泪。快活的法国艺jì带来的留声机也出现了类似的qíng况,此种留声机代替了过时的手风琴,使得地方乐队的收入受到了损失,最初大家好奇,前来“禁街”(指花天酒地的街道)参观的人很多,甚至传说一些高贵妇女也乔装男人,希望亲眼看看这种神秘的新鲜玩意儿,但她们就近看了半天以后认为:这并不象大家所想的和艺jì们所说的是个“魔磨”,而是安了发条的玩具,它的音乐根本不能跟乐队的音乐相比,因为乐队的音乐是动人的、有人味的,充满了生活的真实。大家对留声机深感失望,尽管它很快得到了广泛的推广,每个家庭都有一架,但毕竟不是供成年人消遣,而是给孩子们拆来拆去玩耍的。不过,镇上的什么人见到了火车站上的电话机,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最顽固的怀疑论者也动摇了。这种电话机有一个需要转动的长把手,因此大家最初把它看作是一种原始的留声机。上帝似乎决定试验一下马孔多居民们惊愕的限度,让他们经常处于高兴与失望、怀疑和承认的jiāo替之中,以致没有一个人能够肯定他说现实的限度究竟在哪里。这是现实和幻想的混合,犹如栗树下面霍·阿·布恩蒂亚不安的幽灵甚至大白天也在房子里踱来踱去。铁路正式通车之后,每个星期三的十一点钟,一列火车开始准时到达,车站上建立了一座房子——一个简陋的木亭,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话机,还有一个售票的小窗口;马孔多街道上出现了外来的男男女女,他们装做是从事一般买卖的普通人,但是很象杂技演员。这些沿街表演的流动杂技演员,也鼓簧弄舌地硬要别人观看啸叫的铁锅,并且传授大斋第七天拯救灵魂的摄生方法。(注:指节yù规则,节yù方法)在已经厌恶吉卜赛把戏的这个市镇上,这些杂技演员是无法指望成功的,但他们还是想尽巧招赚了不少钱,主要靠那些被他们说得厌烦的人和容易上当的人。在一个星期三,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矮小的赫伯特先生,和这些杂技演员一块儿来到了马孔多,然后在布恩蒂亚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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