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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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马家大院正厅,高恒沿着石阶走了上来,穿过大厅,迎面便是一片两亩多大的空场,西边已搭起戏台,刚刚开戏,正唱跳加官等帽子戏。空场东边摆满了桌子,前一排十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穿长袍套马褂的缙绅,后面一排是一些教读先生、老秀才、医生、郎中之类,一个个嗑着瓜子儿、吃着茶聊天,漫不经心地看着戏文,显得矜持斯文。往后几排的人越来越穷,有蹲在凳子上喝茶,抽旱烟的,有敞着怀、斜披老羊袄的,还有些蓬头垢面的孩子在桌子腿间又钻又爬、叽叽嘎嘎又笑又叫捉迷藏的,满场的人声鼎沸。四班chuī鼓手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chuī打响亮,和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所有这些融汇在一起,显示出主人的jiāo际之广和他的气派为人。高恒抬头看看正厅两侧的楹联。只见门楣中央挂着一个门扇大的“喜喜”字,门楹上写着斗大的字:

  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dòng府间

  高恒看了不禁一笑,见huáng天霸在门dòng里捐看新郎新娘直使眼色,他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赶着紧走了几步,跟着新娘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正堂,满地满院的都是核桃、红枣、粟子,爆竹声在头顶、耳边响着,火星儿迸到脖子上灼得他不住打颤儿——至此高恒才明白新娘子那块蒙头红巾的妙用,没那玩艺儿这滋味确实受不得——从门口到堂房不过三丈余地。那两名兴歌郎不知得了多少赏银,扯着又宽又亮又有弹xing的嗓子唱得欢快:

  绛绡银丝裹嫦娥,见说青蚨办得多。

  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另一位立即答应: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

  yù望诸亲聊阔叙,毋烦介绍父老心。高恒细忖量,huáng天霸紧随新郎,显见他扮的是马家的傧相了,照此类推,兴歌郎必定也是一家一个——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北京就没这些规矩。正胡思乱想,上头司礼郎立在堂口手秉银烛高声道:“傧相jiāo职!”

  “怎么还有这个仪节?”高恒见两个兴歌郎舞拜着近前来,不禁心里发慌,不知怎么个“jiāo职”法,看huáng天霸时,他也是一脸茫然。两个兴歌郎舞到他们面前略一照面,即返身面向司仪,齐声高唱:

  佳期刘阮会真仙,多谢东君傧命专。

  自愧才疏颂辞难,即当高阁侍华筵。

  高恒听了肚里暗笑,这词编得有趣,代我谦逊了,又请我上筵吃酒!正自抿嘴儿高兴,两个兴歌郎却向huáng天霸和高恒唱道:

  星娥窈窕望仙郎,莫道迢迢玉漏长。

  愿觅红绡并利市,便归dòng府效鸾凰。

  又唱:

  青鸾衔信入秦楼,红叶题诗寄楚沟。

  令夕佳期欣会遇,不妨略赐锦缠头。

  二人这才明白“jiāo职”也不是白代替,是要掏腰包儿的,不禁相视一笑。高恒带的一把金瓜子都给了芳芳,而且那种物件在民间也不合用,袖子里倒是还有几张银票,却都是当五百两的大银票。惶乱间马家两个总角小厮已是各提一串红绸包裹的制钱送了过来……接着迈火盆、跨马鞍、摆苹果、趋步登堂入室、给新人行cha花礼、处处有诗有赞。新娘子这才算迈进了马家的门。赞礼司仪一声高唱:“乐起!”几十挂爆竹同时燃起,四部chuī鼓手都披红挂绿站在大门口使足了吃奶气力拼命chuī打。霎时间堂里堂外紫雾弥漫,金花缤纷。司礼的扯足了嗓门请马本善上座,一对新人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高恒和huáng天霸不知不觉已退到两边,只见芳芳穿戴齐楚,上前搀起新嫂嫂,马骥远随后跟着送入dòng房。

  此刻厅里厅外爆竹燃尽,鼓乐歇止,稍觉安静了一些。高恒这才从喜庆心绪中回过神来,用目光四处搜寻丁世雄。厅里院里挤满人,那里寻得见。丁世雄见高恒盯着人群瞧,便从侧面沿墙挤了过来,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小声道:“八爷,我在这儿呢,这里太乱,借一步说话!”高恒一转脸,见丁世雄满脸都是乱蓬蓬的络腮胡子,不禁笑道:“我说的呢,大睁着两眼就是寻不到你!”说着便随了世雄,绕过西边专为女眷设的席幕,到了正堂后边。只听西边院里闹dòng房的欢声笑语热火朝天,撤帐先生正在扯嗓门儿高唱《撤帐歌》: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众人拍手相和:“——一重重呐!”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恒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技……”

  众人和道:“——折一枝啊!”

  撒帐南,好合qíng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慡,双双绣带佩宜男呀……众声齐唱:“……佩宜男呀!”

  高恒想起方才和马申氏那番风流,不禁一笑。丁世雄见他如此沉着,倒由衷地佩服,笑道:“这时分爷还有心听这俚歌儿!中庭里一半土匪一半官兵,一个不小心,点着了pào捻儿就不可收拾!”高恒看着庄丁们抱着一捆一捆的蜡烛往筵席上去,心里陡地也是一紧,望了望暮色愈来愈重的天穹,问道:“刘三秃子来了么?怎么没看见?”

  “申牌时分来的,在蒋三哥屋里。”

  “不是说好的?先灌醉他!”

  “他拿得很稳,滴酒不沾。”

  高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点点头说道:“告诉huáng天霸,死死看牢了他!筵席一散,先一刀砍死他,其余的群龙无首,就逃走几个也无所谓!”丁世雄抚着满脸假胡子,说道:“八爷说的是。不过我觉得总有点不对,好像要出别的枝节似的……”

  “唔?”

  “我也说不大清……土匪一共才百把人,加上官兵,二百人上下,正厅里现有三百多人,还一个劲地再加桌子,哪来这么多不速之客?”丁世雄慢吞吞说着,似乎有些犹豫:“……再笨的土匪也晓得个策应,刘三秃子放心在这里,肯定外面有布置,那——人数就更不对了。哦,还有一桩事,临大门那张桌子坐了个年轻公子,就是手里拿着一把泥金大折扇的那位。十分显眼的,八爷留神了没有?”

  高恒偏着头略一思忖,立刻想起来了,说道:“看上去气韵很倜傥,我见了。怎么,他有什么异样处?”

  “他是贺礼送得最重的,两千四百两白银!”

  高恒吃了一惊:当朝一品宰相、三朝元老张廷玉的小儿子成婚,东亲王爷是送礼最重的,也不过一千六百两银子!——这人是什么来头?不及细思,这时,已见一群丫头老婆子从西边簇拥着新郎马骥远过来,便知dòng房礼成,新郎招呼宾客来了。高恒眼见说不成事,低声道:“派儿个人盯住,格外留心他!”说着返身便回了大厅。

  此时厅里厅外点了二三百枝蜡烛,到处通明彻亮。酒席上,官军、土匪和一些不知身份的不速之客杂坐一处,擅臂划拳,猜谜行令一个个涨红了脸,吼得房梁上的浮土都簌簌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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