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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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爷万福!”跟在包永qiáng身后那位女子流眄一盼,盈盈蹲下身子。

  高恒的眼顿时一亮。只见薛白穿一件枣花碧罗紧袖衫,浅红吴绫裤下微露紫绢合欢履,天足娇小玲珑,腰围玉白绣带下垂于膝。天生两弯俏眉,中间微微蹙起,略呈八字形向鬓边舒展淡去,腻脂样的鼻翅微翘,羊脂玉般的脸盘上一双秋水含qíng目,偶一顾盼,正和高恒直勾勾的目光相遇,又羞涩地低垂下来。高恒但觉心头一热一拱,怔怔的,竟忘了说话。听得戏园子里调弦弄筝声,他才回过神来,笑谓包永qiáng:“这是洛神下凡,出水的芙蓉,美自天然的象牙人儿嘛!比棠——”他想说“棠儿当年”,话到口边打住,“比海棠花儿还要清俊艳丽呢——是不是呀,薛白娘子?”

  裴兴仁和靳文魁不禁相视一笑,包永qiáng却冲葛氏一笑,葛氏啐了一口,红着脸对几个歌伎努嘴儿笑。薛白娘子轻启樱唇,莺燕喃呢回道:“这是爷的错爱,奴奴小四十的人了,哪里能比什么花儿……奴奴其实戏唱得不好,不及长生远了。”

  “好好!”高恒见她娇笑巧迎天然媚妩,早已苏倒了半边,上前一把扶了手,一把抚着她一头光可鉴人的秀发,手指儿甚不安分地捏弄着她手心,说道:“你不说,我以为你二十岁不到呢!今晚瞧你们二位的,唱得中了爷的意,教你随班子迎驾侍候,唱红了天下!”薛白娘子轻轻夺开了手,飞个媚眼抿嘴儿笑道:“那我就先谢爷的抬举了——我们到后头上妆,爷请前面安坐……”窈窈窕窕和魏长生去了,回眸又向高恒一笑,于是高恒魂儿差点被她牵了去。

  这里三人才进园子。高恒看时,园子里分着楼上楼下两层,楼上马鞍型观台,分着十二间官座,中间都用屏风隔开,隐隐约约已坐了些人。楼下地面广,支着一根根木柱,柱间摆着十几张八仙桌,三排溜儿向戏台,一桌可容六人,或侧身或正面都能看戏,桌上摆满了月饼点心梨葡萄香蕉苹果并茶水瓜子,已是坐满了男男女女,见他们三人进来,板凳桌椅一片声响,众人都站起了身。

  “坐下坐下,随意坐!”裴兴仁满面笑容,双手张着向下按按,“这又不是在我的签押房点卯。戏园子一进,世法平等都是看戏人嘛!”便引高恒上楼,一边走,笑着解释:“这是扬州阖城的官员和他们的眷属,一为看戏,二者也得瞻仰大人的风采。大人请这边——左边官座厢里,葛氏带chūn香楼姊妹们坐右边第三厢——把纱幕放下来,我和老靳在大人右边官座,隔屏风也能说话的。”说着随高恒进来。高恒因见还有两个年轻女人,愣了一下问道:“这是……”

  跟在裴兴仁身旁的靳文魁忙笑着解说:“左边这位叫阿红,是兴仁的小星;这是我的如夫人,叫云碧——这是国舅大人,你们怎么愣着?”阿红和云碧也都在打量高恒,听说话忙起身蹲福儿道:“给爷请安!”高恒笑着点头,问道:“两位夫人怎么没来?”

  “裴知府太太病喘;贱内不爱看戏,都没来。”靳文魁道,“这两个原来也是唱昆曲儿的,筝琴笙萧都能来一下,点几折戏,看完了陪大人玩玩。公余嘛,您也得疏散疏散是吧?”高恒盯着两个女子看,阿红韶颜皓齿形容袅娜,云碧玲珑纤秀态度风骚,比着薛白娘子也不差什么,不禁眉开眼笑,说道:“吴越颜色倾天下,果真半点啾唧唧跳踉而来,半点也不怕他,跳踉着越bī越近……

  “张真人又诵内庭huáng经,又念《道德经》,见毫无效应,慌了神,大叫一声‘这鬼厉害!’弃剑夺门逃跑,一个筋斗摔倒碰在泰山石上,竟晕了过去,醒了吓得一病几天不起。嘴里只是喃喃一句话‘怪事怪事……这鬼厉害……’我去看望,他还是那副模样,请神医叶天士亲自给他诊脉,吃了剂药也就好了。”

  龙虎山敕封真人被鬼吓病,láng狈弃剑逃跑,高恒不禁大笑,说道:“这鬼是人装的,当然厉害!——这是他的尴尬事,你怎么知道的?”“是拙荆得病,请叶天士来看,当笑话儿说的。”裴兴仁道:“一服药就治好了张真人,张真人要谢他银子,叫他不要声言。叶天士不要银子,说‘成全我个名声儿——明儿中午我在虹桥下船上吃酒,你坐轿到桥边就下来,说“天医星在下头船上,坐轿过去不恭”——一句话就算酬谢我了’——现在扬州府无人不知,叶天士是‘天医星’下凡,看病的人整日围破门呢!”

  “不错。”靳文魁笑道,“他原就是名医,现在两江、两淮、湖广甚至广东直隶赶来看病的都赁房住着等,叫他‘天医星’,原来内里还有这个名堂!”高恒笑了一阵,说道:“‘名’这东西真好!当官的要当名臣,文人要当名士,婊子要当名媛,医生要当名医。都一样的攒刺,头削得竹签子似的往里钻!——叶天士!是不是本名叶逢chūn的?我见尹继善给皇后荐医,里头有他的名字,果真有些实学么?”

  裴兴仁道:“他原就是本地名医,不过不是世医,本领再大也上不了台面。这一番是名扬四海了。他治痘疹有绝技,我的二儿子眼见没指望了,他说,只要能撬开嘴灌得进药就能治好,真的是药到病除!”高恒心里一动:他的三公子四公子都还没出痘——因道:“迎驾缙绅名单里把他列进去。告诉他,预备着随驾到北京。这件事你们记着。”

  “是!”裴兴仁忙道,“原也就列的有他的。这个人爱喝酒,吸阿芙蓉膏。鸦片禁卖,八爷给他弄些,他准高高兴兴听您的。”高恒笑道:“可见人无完人。这个容易,我寻老庄亲王给他弄几十斤就是了。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名医呢!”

  靳文魁笑道:“人长得跟我差不多好看。”话没说完,几个人都已喷茶大笑。靳文魁道:“不信你们一见就明白了。心地也很良善的——去年给一个人看病,他说‘你没有病,是饿的了。我帮你治治这个穷病,算我给医死的人作功德’——你们猜怎么着?”众人竖耳听他说道:“——他叫那人回去,地里房前房后都种橄榄。”

  “种橄榄……”高恒沉吟道:“这能发财?”

  “待橄榄苗出,”靳文魁笑道,“他每给人开方子,都要加上‘药引,橄榄苗一株’。这家子卖了地里的又卖房前屋后的,越卖越少,越少越贵,四个多月时辰就赚了三千多两银子!弄得扬州花房铲了花赶种橄榄,他的药引子却又换了。”

  正说得热闹,台上鼓板铮然响起,笙萧齐鸣,包永qiáng一头热汗进来,向众人请安,又团团一揖,笑道:“请爷们点戏。是唱全出,还是看折子,小人好教魏老板预备。”高恒看了看台上正演着的《五福闹堂》加官戏,点了《诘病》《道砚》《魂游》《幽媾》四折,将戏单递给靳文魁,说道:“我看十七、十八、二十七、二十八这四出也就不短了。你们想多看,就再点。”裴靳二人哪里肯?都道:“这就好,卑职们没说的!”云碧却道:“加上《闻喜》《圆驾》,六折的好,祝国舅爷六六大顺嘛!”阿红更施出手段,双手晃着高恒,娇声儿道:“云碧姐姐说的是——《圆驾》两出,大团圆大欢喜结局儿,我们玩牌儿兴头也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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