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寻思,父亲说要请端木先生来压阵,怎么没来?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我肩头一掌,回头看正是良庸,手里握着一卷书——原来他早到一步,坐在楼南向阳处湖岸背《四书》,冲着我一笑说,‘毛先儿也来了!方才还和卞先生提起你,几时奉访,请你给我们起一课文王卦,这可不是凑巧?”我这时才留神,卞和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大柳树下,正看着胜棋楼匾额出神,我们只遥遥点点头,互道一声久仰,看众人作为。
“江湖上‘文盘’比试是颇有意趣的,并没有穿房越脊飞檐走壁那一套。看上去文质彬彬礼仪揖让间,已经开始较量。尽管内定和好不分输赢,但保不住盖英豪手下这群人不听约束,闹乱了不好收场。胜非胜,败非败,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真戏假作,假戏真演,这才成功。正担心着,果然白无常首先发难,冲huáng天霸一揖yīn笑着说:‘huáng爷赏脸,一请就到,江湖上有言“筵无空过,友无空访”,不知huáng爷给我们盖爷带的甚么宝贝,给兄弟开开眼!’
“huáng天霸只是微笑,没有答话,蔡富清闪出来,嘻皮笑脸说,‘huáng爷说了qiáng龙不压地头蛇,得有坎子礼,我给你们带的凤凰蛋!’说着,右手从怀里一把又一把三两个往外掏摸,却都是jī蛋,足有一百多枚。怀里带这么多jī蛋,一路从城东走到城西南完好元损,这已经稀奇,作怪的是jī蛋托jī蛋,叠叠摞摞在一只手上,像粘在了一处,一个也不落地!”刘墉说着,透了一口气,刘统勋板着脸道:“你简约着些!叫主子坐听你说古记讲书场儿么?”刘墉忙道:“是!”
乾隆正听得入神,笑道:“你这个老延清哪!自己道学古板,要让儿子也学得一丝不苟!就是国家大臣,也百色百等的。纪昀诙谐诡谲、傅恒老成jīnggān、尹继善博学风流、阿桂泼辣勤谨,都像你这么枯燥。朕也无味。”刘统勋咽了一口唾液道;“皇上训诫得是!臣是怕放纵了刘墉。”乾隆道:“讲得很好!能给你主子破闷儿也不错嘛——接着说下去!”
“臣心里诧异,别人却不怎样惊奇。”刘墉偷瞟了父亲一眼,语气放得庄重了些,接着说道,“白无常看了冷笑一声,说,‘这不过是寻常jī子儿,四文钱就能买一个。这位爷真能拿我爷们开心!’说着,隔着丈许远手凭空一推,蔡富清一个着忙不及,满手jī蛋全撒落在地下……
“臣想蔡富清这一手是败了,青石板地砸jī蛋,还不一塌糊涂?谁知那些jī蛋都似鹅卵石般结实,落在地下有的滚有的转,有的琉璃球似的弹蹦乱跳,竟一个也没有破损!
“黑无常嘿的一笑,取起一个jī蛋,说‘这哪里是凤凰蛋,分明是石头蛋嘛’,脚踩着一个jī蛋,毫不费力一拧,周围的石粉屑簌簌响着散开,抬起脚,那jī蛋竟被他生生嵌进石板中。
“我正发愣,贾富chūn上前笑说‘这就是凤凰蛋与众不同之处!不信请看——’他脚轻轻在石板上跺了一下,别的jī蛋安然无恙,嵌在石头里的jī蛋霍地跳出尺余高!落在石板上弹了一下仍是完好无损,第二下碰在石板上却一破两半,蛋huáng蛋清液摊流在石板上……
“白无常先怔了一下,嘿地一笑,说‘这手跳板脚功夫真个少见!凤凰蛋果然与jī蛋不同。’他蹲下身子取了一个,在手里把玩端详,说‘这分明是个熟jī蛋嘛……’用手轻轻一捏,剥了皮,果然是晶莹白腻光润柔滑一个熟蛋,还微微冒着热气……
“斗到这里,我已经看得目眩神迷,仔细推详格物,件件匪夷所思,又都是亲眼所见。正发愣间,端木在我耳畔悄声说‘卞先生出手了……我恐怕也得帮帮忙呢!’我偷看卞和玉一眼,卞和玉站在楼前青石护栏边,手里擤一把细杨柳枝条,漫不经心地编着一只jīng致的柳条篮。我想扰她心神,就踱过去,笑说‘先生真有雅兴。此时叶萎枝枯己近中秋,花篮编出来恐怕未必好看了……
“她只看了我一眼,抿嘴儿笑了笑,说‘那要看谁编的,还要看编功巧不巧’,说着,举起花篮。只见丝丝柳条上嫩芽新绽如蕊,青葱油亮,青宠碧翠如仲chūn新技!
“我大吃一惊,看地下,被她捋掉的老叶满地青huáng褚红斑驳,再看篮子,嫩芽似乎又长了许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你……你会仙法!’她说‘你想说妖法的罢?妖法仙法都是没有的,世间人只有戏法……’这一瞬间,我觉得她有些优郁,蹙着眉似乎心事重重,又对我说‘你看,他们斗气功玩jī子儿。其实争的是里边筵桌上那只jī头,谁吃jī头,谁就坐定了金陵这块风水地儿’。我忙转身回头就听盖英豪手下那个玄武金刚在说话,声音又尖又沙哑,活像夜猫子叫林,‘我们盖爷是主人,凤凰头是吃定了——你吃一百jī蛋算他妈什么本事?我也能!’我定睛一看,地下散落的jī蛋已只剩了五六个,仍旧是那位皮头皮脸的蔡富清,箕坐石板地下,手抛口吞一口一个,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直咽下去……肚子都撑得扣了一口锅似的。
“这qíng景儿实在可笑,连易瑛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黑白无常也捧腹大笑,白无常说‘这贼肚子真不知什么玩艺做的,这一手我真服啦!’黑无常笑得扣跌,说‘这是平素糠攮的了,不是气功,我也服!’
“那蔡富清起身拍拍肚皮,说声‘半饱’,双手叉腰蹲裆面向莫愁湖,口中jī蛋一个接一个喷着激she出去,直飞有十丈远近,竞是一串儿直人湖心。前头显那许多功夫,众人虽然也惊讶,都也还矜持,这时候才齐声喝彩叫一声‘好!’
“玄武金刚也说‘好是好,不足以服人,我能不湿裤子捞回一个!’说着就挽裤脚到膝盖间,就栏杆间一滑跃进湖中。他是气功是妖法实在难以断定,但旁边就泊着画肪,湖水不浅,却只淹到他脚踝处,淌着水走得疾速,还左顾右盼地寻jī蛋……
“我正错愕间,一直没有出手的huáng富光也下了水,一般模样滑脚漂水直入湖心。眼瞧着二人甩手踏步如履平地,人人看得心旌动摇。这时天近辰时,已经有了游湖闲人,却都被盖英豪手下挡在长廊外,伏栏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两个人各从水中捞出一个jī蛋漂水归来。远处看客呼天叫地一声喝彩‘好功夫!’
“不料归途走一半,huáng富光叫一声‘有人暗算!’身子像被人拉了一把,已是淹没过顶,黑白无常哈哈大笑,正想说风凉话,玄武金刚喊了一声‘cao妈的!’也一般模样沉进水中……
“谁作的手脚?谁也没有下水。易瑛在满意地欣赏她那只翠生生的柳条花篮,端木良庸仿佛刚吃了什么东西,含笑咀嚼着吞咽,边和贾富chūn闲聊着什么,huáng天霸和盖英豪一脸诧异相视不语,其余的人也都似乎满腹狐疑面面相觑……
52书库推荐浏览: 二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