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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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你二人的行为而言,太无耻了,真是罪无可贷!”刘统勋吁了一口气,“扬州百姓满街唱,‘靳文魁裴仁兴,绿帽子红缨顶,拚着老婆攀高恒,盐税涸田两头空,jian诈似鬼头发懵,又赔夫人又折兵……’很好听么?”

  两个人听着刘统勋一字不拉背诵儿歌,臊得脸象红布似的低下头。靳文魁呐呐道:“回……回……回老中堂话,实在……不中听。不过……说句实在话,是我们犯了晦气,该当的倒霉!那两个婆娘都是从chūn梅阁买来的婊子……”他突然心一横,说话也流利了不少,“这是现今官场不宣之秘,并非只有我和老裴这门不要脸。您到福建访查一下,官员升官只有两门——不走huáng门走红门!彰州县令古而信,境里出盗案要处分,连正配夫人带三个妾送去按察使那打三天雀儿牌,盗案改了窃案,而且拿贼有功报卓异,湖州、吴江、无锡、常州、镇江……我不是攀咬,他们的出身连个秀才也不是,官怎么上去的?老大人只要一查就知道了。”“我们也都是读书人,这么无耻自己也知道的。”裴兴仁口气中略带着忿忿,“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就我的本心,拚两个婊子哄高八舅子,盐税关税厘金,还有一百多顷涸田,扬州府借着迎驾,财政一下子就活起来了,并没有想着攘塞自己腰包儿。老靳说的没假话,您老到南京藩司衙门微服访一下,铸钱局、藩库厅、赈灾局那批人,不但妻妾,连儿媳、女儿、小姨子都供奉了上头——上头无耻,泔水缸似的,扑灰的、血扑灰的,姊妹姑姨一概混账杂脍汤,大伙儿聚会吃酒弄屁股贴烧饼,那是甚么样的‘无耻’——没说的,总之是我们无耻得倒霉就是了——”

  “别说了!”刘统勋听得头胀心跳,一捶椅背打断了二人诉苦叫冤,想掏药瓶儿,颤着手半途又放下,呼呼吁了几口粗气,咬了咬牙,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说他们,先说你们的事……”

  十老牛舐犊父子qíng深少年盛壮图报重恩——

  刘统勋不说“处分”,说“事”,裴兴仁靳文魁大觉意外,不约而同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刘统勋。

  “我查阅了你们两个吏部的考功档。”刘统勋叹息一声说道:“裴兴仁在淮yīn上,率民工护堤,决溃后带三百营兵,亲自下水堵决口,保住了十三个乡不遭洪水淹没。淮yīn人听说你出事,万人联名折递北京保你。还有,在江宁兴修水利,植桑二十顷,口碑也还好。靳文魁是行伍出身,西海一战带二十骑踹了罗布藏丹增三个营,因年羹尧败坏出事,没有叙功。跟岳钟麒鱼卡之战身受七创死战不退,保功在案的……”他没有说完,裴靳二人都已听得涕泗滂沱声哽气咽,抱头坐着浑身颤栗抽搐,直要放声儿。裴兴仁用手捶着头,哽着声泣道:“我是枉读了圣贤诗书……老中堂您别说了。我自己败坏了自己,这罪有甚么可道的?……”靳文魁满脸是泪,也是哽咽不能成声:“请朝廷还叫我充军去,我有武艺,还能出一把力……”

  刘统勋也不胜慨叹,说道:“说是水至清无鱼,这也忒浑浊了些。官场浑浊到这一步,实在远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也不能特特地责备你们浊清。念及你们昔日劳绩,行为卑污但不全为了中饱私囊,与贪污纳贿终究有别,阿桂中堂有信,请从轻处分,岳钟麒也保了靳文魁。酌qíng再三,这么一直拘押下去也不是事儿,我请旨将你们革职留任,皇上说‘他们在扬州名声败坏,已经无法留任’,派你们到军中,到傅中堂麾下效力,你们怎么想?”

  “愿意!”二人几乎同时说道。因话里夹着乾隆旨意,忙都离位叩头。裴兴仁道:“这是皇上如天浩dàng之恩,臣敢不勉力效命以赎前愆……”

  刘统勋掏出怀表看了看,已是将近子时二刻,因惦记着刘墉还在堂房等候,便站起身来,说道:“要嘱咐的话太多,得从三字经给你们起讲!归拢起来,洗雪耻rǔ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功劳,立功再立功,加上第二,就是时间。从兹之后一直立功建业,人们才能把你们的丢人现眼的尴尬事看淡了,渐渐忘去了——到四川傅中堂必定还有一番教训,你们听他的就是了——我已经下条子发还你们财产,回去安顿一下家属,三天之后启程——去吧!”二人一迭连声答应着起身辞去。刘统勋送至书房门口便住了脚,因见刘墉站在门外冬青树下,便问:“你怎么不在上房寺候?”

  “父亲在这边忙碌,儿子在上房闲坐着不安。”刘墉说道,“再说,那几位太监侍奉得忒殷勤,儿子也消受不得。”

  刘统勋看了狗娘养的一眼,不禁一个莞尔。他本意也心疼儿子劳乏,让他休歇一下,谁知爷两个都是不会享受的。因道:“回去坐着说差使太气闷了,陪我一道儿散步走走吧。”说着移步出来,因见西院月dòng门口挂着一盏米huáng西瓜灯门外雪景绰约,是座小花园,便踱了过去,刘墉紧随父亲,在侧畔照应,狗娘养的只遥遥尾随他们爷两个后头跟着听招呼。

  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父子两个能这样清夜游悠闲适逍遥地一道相处了。他们既是父子,又是上下司,一个极品大员,一个司道小吏,按官场制度原本应是回避的,但乾隆特殊信任,免了这一层。父子同部,办的又是同一差使,偏两个人都是自觉受恩深重,拼着鞠躬尽瘁为朝廷奔走效劳的。自离北京,同负乾隆巡幸扈从安全责任,密弥相处,比在家中见面说话时辰还多,却从来语不涉私,说是父子,毋宁说更象上下公事往来。此刻,满天的莲花云象一幅彩绘画图,一轮亏蚀了少半的月亮在云中缓慢穿度,将花园亭子,修竹茂林和塘边厚厚的残雪镀了一抹水银似的光。静极了的子夜更深,一丝风也没有。池塘里的水是深黝的藏蓝色,曲曲折折的卵石小径是青白色,高低错落的房舍在凄迷朦胧的夜色中隐显不定,给人一种跳跃游浮的感觉。时而云遮月晦,一切又沉浸在迷蒙徉徜飘忽不定之中。父子两个都觉得有很多话,又觉得甚么也不必说,心里都有一份温馨贴切的亲qíng。忽然,刘墉一把扶住了父亲,说道:“父亲,水洼!”

  “你到底年轻,我的眼神是愈来愈不中用了……”刘统勋已是一脚踩进水洼里,忙抽出脚来,“黑泥白水紫花路①,连白水都看不清了。”刘墉道:“父亲其实还在盛壮之年,只是苦熬作事太认真了。儿子一直想劝您,学尹继善,学张衡臣年轻时候儿;别学傅六爷、孙嘉淦和史贻直——傅六爷别看身子骨儿好,这么着gān下去,几年下来就挺不住了。”“从你眼里早就看出你想说的这些话了。”刘统勋道,“不说这个。一个扬州防务,一个蔡七等人下落——你的差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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