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_二月河【完结】(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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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来了!”马二侉子正拾级上阶要进书房,听阿桂叫自己,冷丁地吓了一跳,忙满面堆下笑,三步两步进了花厅,果见阿桂盘膝坐在榻上,手拈着葡萄gān儿品嚼说话,纪昀在榻下卷案旁握着乌木大烟斗剔烟油儿,便gān净利落打了两个千儿笑道:“早听人说桂中堂文武全才,武功高qiáng赛如huáng天霸,果不其然!您又不临窗,窗户上又糊着纸,我在院里走就听出来了!”

  他这一顿“武功高qiáng”奉迎得不三不四,纪阿二人都是一怔,听着又复大笑,阿桂笑得身上颤,说道:“下回见我该是飞檐走壁铁布衫刀枪不入飞镖打出二百步穿杨落铜钱了!——你从这竹帘子看,看不见你进院子上台阶么?”马二侉子顺他手指往外看,不由的也笑起来,故作小丑叨了一句戏词儿:“喂呀呀——原来如此!”因见案上搭着两张宣纸,上头墨迹纵横尚未gān透,凑近了问道:“那有这么长的中堂联子?敢怕是楹联吧?上回我弟弟打广里过来,他在那开着字画店,把桂爷赏我的字挂出去当门面,谁知有个扶桑国的富客,出价六百两硬要买去——今儿既写字儿,二位大人索xing再赏我一幅——”说着看那楹联,只见黑顿顿的颜体写着:

  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未耳,伊尹太公,便算一只要手,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摇旗呐喊称奴婢。四书日,五经引,诸子百家杂说也,杜甫李白,会唱几句乱谈,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讨闹莲花。

  马二侉子笑道:“亏这番议论,是戏台楹联吧?便宜了戏子们!”

  “那是皇上给圆明园新修戏台写的主联,别瞎议论!”阿桂说道:“东头那幅是纪公的次联,你看如何?”

  马二侉子听是乾隆御笔吓得心里一沉,忙转过东边看纪昀的,却是隶书:

  出将入相,仔细端详,无非藉古代衣冠,奉劝众生愚昧。

  福善祸yín,殷勤献演,岂徒炫世人耳目,实为菩萨心肠。

  心下惦啜,婉约工巧,自是纪昀的好;若论气势雄阔议论奇伟,比起乾隆一联就差得远了,已是品评出高下,口中却道:“皇上的联气概宏大别开生面,纪公议论深邃道心jīng微,与主联表里相彰,真称得上是珠联壁合!”说着不住称羡,又夸“字好”。纪昀笑道:“你这人就是善拍马屁!真正字写得好的不是我也不是阿桂,是刘墉,功底扎实又求新变意,连尹继善也不能望其项背!你这马屁jīng上回说砚好,又说砚铭好,我刻了一方给你留着。听说去了怡王府,又说门窗好,我去看看,木雕十八学士过瀛洲,也并不出色,问你,你说是紫檀木的,原来是质料儿好!”马二侉子一眼见压卷一方新砚,取过来看铭:

  工于蓄聚,不吝于挹注,富而如斯,于富乎何恶。

  不禁合掌笑道:“这必是给我的了,谢中堂爷的赏!——这年头儿除了到深山野林里渔樵耕读,哪里不要拍马屁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就盼自己善拍各种马屁,那就到处兜得转了!”

  “善拍各种马屁!”阿桂一口茶吞得几乎呛着了,和纪昀二人都是仰身大笑,许久才喘过气来,说道:“改日闲一闲再听你拍,叫你的天津厨子单给我和纪昀做河豚鱼吃——你把吴尚贤的qíng形儿写个小传出来,还有他和缅甸国王的过从人事也都写进去,御览之后不定还有旨意给你去办差。给吴尚贤写一封信,好生联络蚌筑土司,说明朝廷恩意——吴尚贤的茂隆山场地理位置也说清楚。张允随也有折子,只是说得不甚明白,蚌筑是缅甸那边还是我们这边都没写清楚。”

  马二侉子一口一个应承“预备河豚”,听他改口说正经事,忙改容称“是”,又道:“蚌筑是卡瓦土司,在永昌、顺宁边界。哥子叫蚌筑,弟弟叫蚌坎,下头子侄幸孟、莽恩、莽闷三人分掌地方,属云南版图,不属缅王管辖……”他约略说了形势,又道:“中堂爷既有这钧谕,我这就给吴某写信,他是个能gān人,不至于疏露害事的……”他说着,阿桂频频点头,纪昀也听得极为专注,苦于没有研究过地理图志,只是从政务沿革上大致理会而已。一时马二侉子说完,见二人无话,又不能和纪昀说私事,便要起身告辞,含糊说道:“纪中堂要的宋版纸、宣纸和薛涛笺都运到了,回头叫卢管家或者老魏头去朝阳门外码头提货——我来就为这个。请大人们宽坐,我且回去了。”

  “你说起购货,我倒想起要问你。”阿桂笑道:“上次去傅六爷府,见两根长铁管子,说是红毛国进来的,没有fèng儿。也就茶碗来粗细。问他府里,没一个人知道做甚么用场。是你给他买的吧?”“那是康哥儿要的,他想仿造西洋pào。”马二侉子笑道:“别小瞧了那管子,论斤买的一两银子不到三斤。康哥儿说要又细又长又结实pào弹才打得远……”

  纪昀和阿桂不禁对视一笑:这个福康安就是不安份,居然要在府里试着造pào!马二侉子道:“我跟六奶奶回话,哥儿要照西洋画儿画的和贡来的洋pào舰图样造pào,断然使不得。洋人造pào那是极讲究的,图式图样,pào架机件儿都配套儿,不能看看模样就动手造,炸了镗要出人命的!六奶奶慌了,嗔着福哥儿‘上回池子里试pào船,一pào就把船龙骨给蹬成两段,还不肯改!’叫人往里头塞了铁丸子,火烧得蛐蟮似的七扭八弯……康爷还没回来,回来了准要拿老马当出气筒儿呢!”他又拍掌又叹气又摇头,一脸沮丧。阿桂和纪昀都笑。阿桂道:“这个马屁没拍响。由我和福康安说话,傅恒也一定要训斥他的。私造火pào,不管理由多么堂皇,此例不可开。你陪他个小心,没事的。”还要往下说,王成匆匆进来禀道:“老爷,内廷王公公来传旨,叫您递牌子进去呢!”纪昀道:“既来传旨,快请进来!”王成道:“他说就在门外等着,一道儿进宫,在养心殿见驾。”纪昀便忙蹬靴换袍挂朝珠戴冠,口中喃喃道:“这会子叫进,会有甚么事呢?”

  “你只管进去,别忘了把这两幅楹联带上。”阿桂笑道:“没准是圆明园里叫你踏看景致,给匾额题词儿的。”说着也站起身来,待纪昀更衣过了,同着马二侉子前后一道出府,却见王八耻勒着缰绳站在门首下马石旁。阿桂笑道:“王头儿,是你来传旨?”王八耻早瞧见了,笑着迎上来打千儿,说道:“桂爷您在这?卜礼到您府上,有旨叫您也进去呢!”纪昀便忙着喊轿,看看天已yīn了上来,又叫人“带两副雨具,把我的朝珠给桂中堂取一付来。”家人们忙成一团侍候。马二侉子一眼见和砷骑着骡子远远过来,笑嬉嬉迎上去一个揖儿:“恭喜你进銮仪卫,这一回真的是官,一步登天到天子眼前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走,老东来顺我请你吃涮羊ròu去。”阿桂纪昀无心再理他们,各自升轿呼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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