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辞出养心殴,踏着冻得铮铮作响的永巷出来,到永巷口分手,纪昀和于敏中回军机处,刘墉三人却从西华门出了紫禁城。其时已近午时时分,天仍yīn得很重,却已经住雪了,西华门外拆掉了张廷玉当年的办事府邪,也拆掉了北边的太医院,大雪白皑皑野茫茫一片,空寂寥廓的空场上西北风狂烈地肆nüè,卷起的雪尘像一阵阵白雾,又像屑细的白①当时各省总督巡抚在京都没有此类办事机构,专门测探朝廷重大事件动向。发在军机处的奏折都由这些看折子师爷先行过目,如有不妥即留扣下发,避免错误。烟串地流移……三个人心思不一,眯着眼站在石狮子旁边仁立移时,和砷问道:“崇如大人,我们几时动身?封锁看折子师爷书房的事怎么办?”
“我们动身由礼部奉旨后安排,仪仗、护卫关防按定制章程办。”刘墉静静地望着前方。”封锁书房有两个办法,一是由顺天府出票把他们全部拿下,案结以后再放人;二是密切监视,明松暗紧看牢了他们,不得传递消息到山东就成。东注,你看怎么办好?”钱沣沉思着道:“密切监视似乎好些,顺天府拿人声势太大,北京这么多人,总有去山东的,我们不能禁绝,容易走漏风声的。”和砷却笑道:“圣旨一颁钦差出京,已经招摇的地动山摇了。密切监视其实也‘密’不了。不如这样——顺天府只管拿人贴封条,不说奉旨,只说这几个师爷聚赌嫖娼行为不端,拿到顺天府取保候审,这样就拘得他们动不得。即便将来案子qíng节罪名不重,我们也留有退步余地。二位大人,这么着成不成?”
钱沣和刘墉都听得一怔,和坤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叫出邪,带着yīn损,但这办法确是左右逢源进退裕如,没有一点后患,就大体而言,其实也“封锁”了这个书房,无rǔ于大局。和坤见他们沉吟,笑道:“我知道你们心xing儿清高,这法子不够君子,崇如大人心里明白,如今刑狱上的事比这黑十倍的都多的是!举大事不拘小节,我觉得不宜胶柱鼓瑟!这么变通一下好处是明摆着的。崇如大人要觉得不妥,我说过以你的马首是瞻。”
“就这样办,我负这个责任。”刘墉终于下了决心,“和坤这就去顺天府传我的指令,我和钱东注在刑部签押房等你,有些细务还要商量,”和坤笑得满脸开花,说道:“我还要到税关上jiāo代一下差使,上午过不来了,下午申时我赶到刑部。”说着便匆匆升轿而去。刘墉呵了呵手,见钱沣站着不动,问道:“东注,你在想什么?”
钱沣看着和砷的轿飘飘摇摇远去,良久,嘘了一口寒气,说道:“没什么:我想得远了……我们走吧。”
……西华门到崇文门并不远,一刻功夫和坤已经到了衙门,风风火火下轿来看,崇文门外大雪封道,几乎没有人进出关门,只刘全带着衙门的人在清扫照壁前后的积雪,见和坤下来,所有的人都住了活计,原地垂手站着让路,刘全迎上来笑道:“爷这早晚才下来?衙门里家里人都知道了,爷进了军机大章京。除了军机大臣,这是天下头等红差!弟兄们备了份子,家里也预备了酒,说连衙门的人都请去高乐儿一天!吴姨姨长二奶奶……”
“先不说这些无用的。”和坤笑道:“这里的差使我已经辞了,福康安哥儿的门人舒格来管。账房上头听了,把账簿子预备好,库存的银子,余羡都盘结齐整,新总监来了要jiāo割得爪清水白——我放了钦差要去山东,回来还要过问这里的事,仔细着我扒了你们的皮!办得好我自然还要赏你们!”众人忙不迭答应着,和砷又道:“我走得急,这次既不能吃你们酒,也不得请你们了,从我月例里拨二十两银子,就由这里的老夫子代理,到六合居办十桌上好席面儿,从伙夫杂役到各房吏目一个不拉都请,等我出差回来咱们一处再乐子——这么着可好?”
“好!”
人们欢呼雀跃,一蹦老高答道。有的叫“祝和老总公侯万代!”有的喊“全仗和大军机提携!”“和钦差顺风万里一路平安”……乱糟糟一片声嚷。吵叫闹声中和坤拉了刘全上轿,对轿夫们说道:“先回府去,略一停再到顺天府——辛苦些儿,每人给你们加二两赏银!”轿夫们兴奋地“噢”地一叫,轿子已经飘飘离了地。
“和爷这么忽张的!”和坤的轿子不大,两个人挤进去,中间的横板就得去掉,刘全斜签着坐在轿口,嘘着和砷脸色笑道:“是万岁爷的旨意下得急么?”
轿子在街衢上穿行得很快,黑白相间的光线不断变幻着透过轿帘映进来,和砷的脸色一时yīn一时阳,显得有点yīn森,他稳稳坐着,透纱幕看着模糊不清的街井,绷着嘴唇似笑不笑的,良久才道:“我要去查办国泰的案子——那包东西怎么办?”
“啥?”刘全眼皮急速跳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这是老爷的财福——没有人证也没物证,没字据没收条,国泰要是不倒,这是顺水人qíng
算老爷你保的他,往后更得照应;国泰倒了,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他一个家奴敢来找事儿?一个挟嫌报复攀诬大臣就送他打牲乌拉去给披甲人为奴!”和珅摇头,冷笑道:“你那一套给街痞子赌徒们玩玩还行。几十万的东西丢进水里还听个响儿呢!朝局里头的事好比làng里行船,顺风时候要想顶头风来怎么办。一到对景儿时候,墙倒众人推,别说这大的事,马蹄坑里雨水还淹死人呢!国泰,你以为他是吃素的?平白送我银子,然后由着我整治他?”这一说刘全也没了主意,想了半晌,说道:“爷就是钦差,想保他也容易的,只要山东早点预备,查不出人家毛病,国泰是清官,也就万事大吉!”
和珅嘿然不语移时,突然一笑,说道:“我是副钦差,还有正钦差呢!那个钱沣不哼不哈,也不是好招惹的主儿。国泰要是清官,哪来这么多银子孝敬我?事qíng要掩得住,也不必白白贡献我这么多——我来告诉你,知道了我放钦差,这人正急得狗不能过河似的要见我呢!”
“那您见他不见?”
“不见。”
“他找您容易呀!”
“找我容易见我难。去过顺天府我就到刑部衙门,钦差挂牌免见客人,他见不到我。”
“他要闹起来怎么办?”
和珅傲然仰了仰身子,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半点长进没有!他要闹反而好办,乱棍一顿就黑了他——他不敢,他是替国泰在我这儿关说人事的,指着我保国泰,先和我翻脸?……不过……国泰如果立刻拿下,他也许就要张扬了。”至此,刘全已经明白了和珅拉自己上轿的用意,咬牙狞笑一声说道:“黑了他,他就不能张扬了!”
一股寒冽的罡风卷着雪粒子扑了轿帘一下,chuī进的冷风凉得和珅一缩,许久才道:“那是万不得已的事。你可以承许他一万银子,叫他远走高飞。他要是不肯,再想别的法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二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