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乾隆道:“这是颙琁的——拄杖就是了。很好。只是多少有点怀才不遇味道,志量还好。”太后便忙道:“这是我要的。”乾隆笑着点头道:“是。”再看却是颙璂的: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
乾隆不禁回头,看看骨瘦如柴的颙璂,心中暗自叹息:言为心声,果然不假,身子骨都这么晃晃dàngdàng的……因道:“这是秋千。”颙璂弱声弱气答道:“是。”又看颙瑆的,写着“长明灯”三字,注着“打四书一句”,乾隆沉思有顷,说道:“可是——不息则久?”颙瑆忙笑道:“是。下一个也是儿子的。”乾隆看时,写着: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打一词牌名。
颙瑆挂这灯谜原是心里犯嘀咕,担心触了什么圣忌,不料乾隆看了竟大为赏识,鼓掌笑道:“雅得很。这是颙琁捉刀制出来的罢——是《忆秦娥》?”颙琁和颙瑆不禁对视一眼,颙瑆笑道:“皇阿玛怎么知道的?”乾隆笑而不语。再看颙琁的,是独独一个“斁”字,打《易经》一句。乾隆见今晚灯谜多有不祥之语①,心下暗自叹息,怔怔站住,心思惝恍着,脸上似悲似喜。太后以为他猜不到,便笑道:“我说过的世法平等,可是要罚皇帝酒了!琁儿,给你皇阿玛斟上!”颙琁便忙斟一杯,陪笑道:“这谜造得不好,儿子代父亲认罚了吧!”见乾隆点头,一仰脖子便喝下去。接着是颙璘的,写着:
无边落木萧萧下。
——打一字。
①“斁”,谜底为《易经》中“泽无水”一句。
这句诗谜乾隆听纪昀说过,谜底也是“日”字。按南朝史序宋、齐、梁、陈,齐、梁二朝皇帝都姓萧,“萧萧下”就是“陈”,去掉“边”和“木”,就只剩下“日”字。这句唐诗此时看去也是一派索漠荒寒,气数将尽的模样。乾隆脸上己没了笑容,只说道:“太穿凿了,不是猜你不出。你还年轻,该当有些奋发有为、蒸蒸向上的气势。这么江河日下的玩味诗词,于你学习事业无益,懂么?”说着环视众阿哥。阿哥们这才恍然:起头一个“太阳”,这里又一个“太阳落”,无意之间,好好的事弄出个“颓唐”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噤住了。颙璘正要请罪,颙琁在旁一躬身陪笑道:“这个谜儿也是儿子代拟的。一来皇上现在整肃吏治,横扫贪贿玩渎之风,要有些个肃杀之气,有秋风一过败叶纷坠之象;二来取其余意,下句就是‘不尽长江滚滚来’。除旧布新,更张而振聩,使太平极盛之世再登层楼——这是莫大的吉祥呀!”
变得有些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松缓了。
乾隆听颙琁巧鼓如簧之舌辩解,原是觉得有点牵qiáng;但听完品味,又觉得不无道理,因换了霁颜,笑道:“是我想左了。就这两句诗,确有新旧更张的意思,落木萧萧下,那不是枯枝败叶?”太后原为乾隆消乏设这个小灯谜会,里头文字太雅,她也不甚懂的,见他高兴了也就宽了心,笑道:“还是颙琁儿解得透彻明白,这是好意思嘛!琁儿,代我斟一杯,罚皇帝饮了!”颙琁忙笑着答应。乾隆接过酒一饮而尽,递杯子笑道:“这酒吃得畅快!”又转脸吩咐王廉:“派人去养心殿把和珅进上来的那个箱子抬过来,里头的物件都分成了份儿,这就要赏人了!”回头又对母亲笑道:“儿子这些日子忙得有点晕了头,今儿好日子,一定多陪母亲乐一乐,讨额娘个欢喜,我们一大家子对对儿,热热闹闹岂不是好?这些诗谜儿虽好,太文气的了,不合您老脾胃。”
“那敢qíng是好。”太后笑道,“我过节不过节一样,天天都是过年,图的就是你松散一下。你、皇后还有这些人都来对对儿我听,只是有个言语不到的,只许罚酒,不许纠查训斥了——你训得他们都成了避猫鼠,我想乐也乐不起来。”乾隆忙笑着谢道:“儿子总归遵母亲的懿旨就是了。不过母亲也得略赏儿子个面子,也来一道儿对词儿一一母亲放心,这次不对诗不对词,就是京师事物儿,都是平常说话儿。就比如‘香山寺’对上个‘臭水塘’——不难的!”太后合手笑道:“这么着,成!我和几个老太妃、老亲王福晋也常对这些对儿取乐子呢!——我也有赏!秦媚媚,把我的利物儿摆出来!”
于是众人随太后、乾隆复入内殿,太后居中坐了,左边是五位阿哥,右边依次是皇后、魏售氏、金隹氏、和卓氏、陈氏、汪氏、高氏、陆氏、柏氏,乾隆又接了永璘,一群人环围了个大圈子。太监们忙着摆椅子放茶果,见是这么个坐法儿,都觉新奇有趣的。一时太后和皇帝的赏赐利物也摆放出来。太后赏赐的是金瓜子、银锞子、钗钏头面、小如意之类;乾隆的是文房四宝、题幅、扇面儿、云子儿(围棋)、汉玉坠儿、卧玉龙袋、剑钩、扳指……都一扎扎垛在殿门口卷案上,或翰墨香色,或宝气灿烂,更给满殿热闹熙和的气氛增色。乾隆坐在对面笑道:“颙琪挨老佛爷坐着,不要太监招呼,就是你侍候,老佛爷想不起来的,你和皇后记着提个醒儿!”颙琪忙欠身答应。皇后也笑着道:“明白。”太后笑得满脸开花,说道:“不一定我就比不过他们。你听着了,我起首——”随口便说道:
王姑庵——
皇后忙就对上“韦公祠”,又说:“我出‘珍珠酒’。”魏隹氏就对“琥珀糖!——单牌楼——”金隹氏对上“双塔寺”,又出“象棋饼”。和卓氏尚在发愣,陈氏忙在她耳边叽咕一句,和卓氏cao一口半生不熟京话对道:“骨牌糕——棋盘街!”陈氏被她逗得直笑,忙道:“幡竿寺!我出‘金山寺’——”汪氏便对“玉河桥——文官果!”下头高氏笑道:“文官果对孩儿茶——打秋风!”陆氏一笑,偏着头想想道:“打秋风,打秋风——对上个‘种太岁’可好?”众人一阵哄笑。陆氏又出对儿“六科郎”,柏氏却腼腆,“嗯”了半晌,对了个“四夷馆——我出‘白靴校尉’——请万岁爷对!”
“我对……”乾隆只顾看她们对对儿乐子,忘神之间已轮到自己,怔了一下,竟一时对不出来。颙璘眼见太后指乾隆要罚,忙悄声对乾隆说了句什么。乾隆一想果然不错,一拍桌子笑道:“是了——红袍将军!”
这一对,众人便都笑了。太后道:“这是白云观里的门神,是‘红盔将军’,颙璘给你阿玛作弊,还弄错了,爷俩我都不饶,罚酒!”颙璘便接过太监递来的酒,要连乾隆的都喝掉。乾隆笑道:“这不应是罚酒,该是贺酒。白云观有个红盔将军,我们朝廷有兆惠,海兰察,号称“红袍双将军”,家也在北京,所以不错。他们两个现在西边冰天雪地里出兵放马。叫我说,除了太后,我们都举杯,替他们纳福,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太后忙道:“这个如何轻慢得?我也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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