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尧哪里晓得傅恒的心思?在旁说道:“少顺嘴胡吣!她是玉女是夜叉关我们屁事?我只问你,那个鸟山跳蚤如今跑哪里去了,是去了恶虎滩,还是奔了辛五娘?”殷长嘻笑道:“你问一我答十,gān嘛这么凶巴巴的?都是吃的正阳教,奉的一个无生母嘛!”李侍尧拍拍他肩头,说道:“你比刘三识趣。我亏待不了你,我们还指着你带路呢!”说罢一摆手,命人将殷长押了下去。
“我看这个蠢货不象说假话的人。”傅恒笑着对李恃尧道:“今夜虽然辛苦了点,却摸清了飘匪的计划。看来飘高为了打好出山第一仗,真的费了不少心机。他们既把我们当成紫荆山的人,那就是说,他们确实和紫荆山匪徒有联络。如今你一千民兵从离石赶来,也保不定紫荆山的人正往离石方向赶路呢!”李侍尧点头道:“六爷虑的极是!不过紫荆山的qíng形我略知一二,总共不足五百人,隔州隔县来为飘高卖命,他们未必有那个胆量。就是来,几百人又走了几百里山路,也没什么可怕的。”傅恒笑道:“我们就冒充紫荆山教匪,暂且在这马坊镇驻扎吧!”
李侍尧一时没有回话。两个人都坐在石坊牌下沉思默想。傅恒望着满天缓缓移动的云彩,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还在太原和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僚们应酬。如今却又坐在这个破庙里和什么驮驮峰、紫荆山的匪徒打哑谜斗心眼。一转念间又想起娟娟,那倩倩玉影,超绝的剑术,那红绒绳上的姿态,月下赠诗,临别时深qíng的一瞥都历历在目。说不定日后还要疆场兵戎相见,不知是谁血洒糙菜?思前想后qíng如泉涌,一会儿通身燥热,一会儿又寒彻骨髓……真个qíng随事迁。令人难以自己。李侍尧却在计算离石人马几时到达。范高杰几时经过白石沟,怎么能叫官军吃点苦头又得救,攻打驮驮峰的时辰必须掌握得分厘不差。正想着,傅恒说道:“我算着,我们要装六天土匪。你的一千人明晚能到。这几天人吃马嚼,粮饷的事很叫费心思。依着我的心,这会子就打寨子,倒省事了。”
“我和六爷一样的心。”李侍尧道。“但我们一打寨子,临县的和恶虎滩那边匪徒立刻就收兵,全力对付我们。范高杰他们并不真正为朝廷,他们为的是他们的张大帅。必定等着我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才来救我们。功劳是他们的且不计较,我们反倒落了吃败仗名誉儿。六爷,本来是我们救他们呀!而且那样,飘高的人马都是生力军。我们儿百人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从天理、人qíng到军事、政治,非咬牙顶这六天。那时候,胜券就全cao在我手了。”
傅恒静静听完,拍拍李侍尧肩头,深深吁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对,听你的。方才我说的是心qíng。”
隔了一日,李侍尧的民兵才陆续来到马坊镇。这群人其实也都是李侍尧收编的土匪和一些半匪半民的山民。衣色甚杂行伍不整,三十一群五十一伙,带着长矛、大刀片子、匕首,有的甚至背着鸟铳、腰里别着镰刀、砍柴刀什么的。
当地镇长叫罗佑垂,绰号“油锤”,其实原来也是个地棍,这地面各路土匪经常出没,士绅富户胆小不敢接待,共推了他专门和各路豪客周旋。眼见前晚有人占了天王庙,白天封门一个人也不来接洽,今天又有这么一大批不三不四的人进镇,所有的客房全部占满,连驿站也都占了。罗油锤又没见有人来寻自己,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要出大事似的。他在家兜了半天圈子终久坐不住,便拿了根旱烟管,带了几个镇丁径往天王庙来见傅恒。傅恒自忖身上毫无匪气,便命李侍尧出头接待。
“你是这里的镇长?”李侍尧一上来就使了个下马威,“老子的队伍三四千,都开过来了。飘总峰请我们到白石滩讨富贵,弄了半天是***这种熊样!粮没粮,糙没糙,连个鬼影子也不见来接!这里离省城这么近,万一走漏了风声,我屠了你这鸟镇子回我的紫荆山!”他穿着绛红长袍,敞着怀,腰带上还别着五六把匕首,又轻轻在脸上抹了些香灰,很象割据一方的毛神。听他说话的口吻,躲在耳房窃听的傅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罗油锤却不害怕,给李侍尧敬烟,见李侍尧毫无反应,燃了火楣子自己抽着,嘻笑道:“山主,四方有路,八面来风。马坊镇的qíng形瞒不了您老。这里的人信我油锤,抬举我出来侍奉远客。但来的,无论白道黑道,咱们都尽心竭力,只要护住这一方水土百姓,算我对得住祖宗。您老千万别生气。不知者不为罪,需用什么,只管冲我罗油锤要。姓罗的一定两肋cha刀为朋友!”“这庙里住的是我家山主。有二百多个人,外头这些弟兄有三千多,在这里歇马四天,吃饱喝足赶道儿,你给我备两百石粮,三十车糙,咱们两安光事,不然……”他看了看腰间的匕首,哼了一声。罗油锤怔了一下,仍旧变得嬉皮笑脸,江湖上的规矩不兴随便询问姓名,遂道:“好山主你哩,马坊这地方穷山恶水,出了名的赖地方。糙料有,你要一百车立时就能办到。只是这粮——你老圣明,我全凭着秋天茶马jiāo易收几个地皮税,专门建个粮仓支应各路豪杰。连飘爷都不轻易借这个粮——”
“你少拿飘高压我!爷天不管、地不收,是花果山上的自由神!”李侍尧一拍大腿,“粮,到底给是不给?”油锤嘿嘿笑着,一脸无赖相,说道:“给,当然给!仓库就在镇西北,您派人去瞧瞧,扫gān净也只是一百石,爷要觉得不够用,我也没法子。要不解气,杀了我油锤就是。只求别动这里的百姓,那就是你老人家积yīn功了。”
李侍尧心里谋算,一万斤粮一千五百人足可支用六天。不禁暗喜,口中却道:“我可怜你在这地面混饭不易,你人也还算晓事,这样,这一百石先支过来。你三天之内给我再征五十石,做成gān粮,我赶往恶虎滩路上要吃。去吧!”
“山主……”
“滚!”
看着油锤低眷头远去的背影,傅恒不禁拊掌大笑,说道:“侍尧有你的!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恶虎滩那边了。要派几个人到那边打听消息,我们攻寨子的消息,那边打响正好听到才成——只一条,不能让姓范的晓得我来。”
“那自然,六爷虑的是。”李侍尧笑道,“省城带的人不会装上匪。还是叫离石的人去吧!”
二人正说笑,外边戈什哈带着一个人进来。未及禀报,傅恒一眼就看见是吴瞎子。眼睛陡地一亮,笑道:“腿子好快呀!我估着你明天才能到呢!”见李侍尧发愣,待吴瞎子请安毕,一把拉过介绍道:“这是朝廷特许的联络招安绿林的小总管。有他来,我们办事就方便了。”又介绍了李侍尧。“第五天夜里我们攻驮驮峰,你就跟定我。院外那些士兵叫侍尧去经理。”
“我还带着朝廷的廷寄呢!”吴瞎子取出一封用火漆密缄的通封书简,双手递给傅恒,“省城的人都传说钦差大臣亲自到雁门关督军去了。幸亏我带了延清大人给喀中丞的信,见着中丞,才知道六爷在这里……”“好,喀尔吉善会办事,我就是要人们都知道我‘去了代州’!”说着便拆开廷寄。乾隆的旨意中严厉申斥傅恒,要他接旨后立刻就地驻扎待命。傅恒一笑,将朱批谕旨塞进了袖子里。李侍尧试探着问道:“万岁爷催着进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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