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曾国藩_赵焰【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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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57年3月6日,正在江西瑞州城外湘军大营的曾国藩接到了弟弟曾国潢的家信,告知父亲曾麟书突然去世。噩耗如晴天霹雳一样在曾国藩头顶炸响。父亲的死太过突然了,不到一年前,曾国藩被围江西,一直在白杨坪关注战局的父亲心急如焚,专门派曾国华赶到湖北武昌,请求胡林翼派兵救援。然后,曾国华和曾国荃分别率领部队赶到了江西。这些,其实都是由父亲在暗地里指挥。曾麟书平日里温文尔雅,几乎对曾国藩所做的一切都积极支持。也正因此,除了曾国潢外,曾国藩将三个弟弟都带到战场。对于父亲的病qíng,曾国藩起先并没有在意。父亲身体一直不错,只是前一段时间来信,告知身体不好,病卧在chuáng,不过没太大的事,让曾国藩放心在前线打仗。没想到只几个月的工夫,父亲说走就走了。曾国藩心如刀绞。在他看来,自己毕生所努力的,就是想为曾家增光,为父母长脸面。现在,父亲没了,自己千辛万苦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动力和方向。如果再一味地忍rǔ负重,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段时间曾国藩的心qíng糟透了。从他写的一首诗中,可以看出哀伤的qíng绪:大叶迟未发,冷风chuī我衣。

  天地气一浊,回头万事非。

  虚舟无抵忤,恩怨召杀机。

  年年绊物累,俯仰邻垢讥。

  终然学huáng鹄,浩dàng沧溟飞。

  一个人的心境冥暗至此,哪里还会有什么jīng神呢?曾国藩想的是,人生应该知天达命,磊落潇洒,像huáng鹄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而现在,整日生活在忧谗避毁当中,跟坐监狱有什么两样呢?前思后想一番后,心灰意懒的曾国藩决定离开江西。父亲的死,正好给曾国藩一个借口,一方面,曾国藩不想落得个不孝的名声;另一方面,对这种无休止的屠杀,曾国藩已从心底里感到了厌倦。曾国藩向朝廷上了一个请假的奏折,不等朝廷回复,就封存了大印,准备带曾国华离开湘军大营。有人提醒他,应该等批准后才能离开,他毕竟是湘军主帅,又是非常时期。曾国藩铁青着脸摇了摇头,他真的是有点烦那个摇摇yù坠的朝廷了,这个朝廷懦弱无比、忠jian不分、自私自利。对于这样一个不信任自己的朝廷,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曾国藩一直是有着出世之心的,正是有着出世之心,他才表现得格外入世。曾国藩想的是,不如就这样gān净利落地回到自己的山村之中,做一个世外桃源的员外,夏日赏荷,秋日观山,冬日品茗;至于chūn天,gān脆如孔子一样,“暮chūn者,chūn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也很惬意吗?

  3月21日,曾国藩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归乡之路。走在江西至湖南的崎岖山路上,曾国藩仍是愁云不展,他甚至都懒得跟弟弟们说话。这时候chūn天已经来了,路边的树枝已吐出了新芽,一簇簇野樱桃花在山野怒放,像一团团火焰在燃烧。现在还是早chūn,再过一段时间,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也会开放,那时的山野,会更加缤纷多彩。八天后,曾国藩终于回到湖南湘乡白杨坪。他先是在父亲的灵前大哭一场。对于父亲曾麟书,曾国藩一直感恩戴德,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乡村秀才,善良,重诺言,守信用,同时又极重孝道。曾国藩一直记得父亲握着一卷书在屋前的竹林里摇头晃脑大声诵读的模样——父亲一只手拢在胸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诵到得意处,那只手就移到胸前,轻轻地捻动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对于曾家来说,父亲起到的,就是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像长长生物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曾国藩向随从以及随同的地方官jiāo代,一定要从简。曾国藩耿耿于怀的是当年祖父曾玉屏的死,当时曾国藩还在京城,一切均jiāo于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等cao办,这几个兄弟没考虑那么多,在小小的乡村,一下子竟摆了五百多席,连村里的祠堂里也被宴席占满了。这样的大cao大办,很让曾国藩生气,为了此事,迟归的曾国藩狠狠地骂了曾国荃几兄弟一通。曾国藩告诫父亲的丧事一定要从简,再也不能这样惊扰乡民了。

  尽管曾国藩一再要求从简,但丧事还是办得很隆重——来的人太多了,不仅仅是毗邻乡镇的熟人,连一些外地的亲戚朋友也赶来了。丧事办完了,人cháo慢慢退了下去,山村也变得平静起来。朝廷听说曾国藩没有获准就回老家奔丧,非常恼怒,本想治曾国藩的罪,由于湖南巡抚骆秉章、湖北巡抚胡林翼反复为曾国藩求qíng,事qíng才算得到通融解决——朝廷给了曾国藩三个月的假期,令其回籍治丧,发给安家费四百两白银,假满之后仍回江西办理军务,至于擅自离开部队一事,免予追究。曾国藩接到上谕之后,啼笑皆非。由于沉浸在悲伤之中,对于朝廷的责备,曾国藩也无暇理会,更何况,他已经不打算回江西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慢慢地,曾国藩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故乡的一切重新让他感到亲切,昔日的紧张和忧郁也像结痂了的伤口一样,慢慢地回归正常。

  三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曾国藩心中仍有qíng绪,也心灰意懒。曾国藩真的想退隐山村了,他向朝廷打报告,奏请按照惯例,在家守三年之孝。咸丰皇帝当然不同意他的请求,命他仍遵前旨,假满后即返回江西军营,继续督办军务。接到上谕之后,曾国藩满肚子不高兴,越想越觉得郁闷,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gān脆豁出去了。当天晚上,曾国藩挑灯夜战,撰写了一封奏折,题为《沥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在这篇长长的奏折中,曾国藩诉说了自创建湘军以来受到的种种委曲,尤其是将近年来在江西督办军务的三点难处,详详细细地向朝廷作了报告:一是没有军权。因他所率领的湘军属于临时募集的官勇,不是国家经制之兵,所以虽能征善战,但有功人员却不能像绿营弁兵那样补授实缺;自己虽然是兵部侍郎,却无法对自己的部下进行奖励和提拔,即使是补授小缺,也须向巡抚、总兵求qíng,久而久之,很难取信部下,鼓励士气。二是没有政权,自己以兵部侍郎之职带兵,在地方上处于虚悬客位,既无政权,又无财权,又无赏罚黜陟之权,所以遇事掣肘,处处碰壁,兵饷没有保障,动辄受到断饷的要挟。三是没有钦差大臣的职衔,只是以团练大臣募勇成军,虽奉有出省之战之谕,但没有钦差赴某省办理军务的正式命令,更没有正式印信,因而处处受到地方督抚的歧视、刁难和排挤。

  最后,曾国藩qiáng调说,“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决不能以治军”——从奏折中,明显可以看出,这一回,曾国藩明摆着是要向咸丰提条件——与其这样左右掣肘,还真的不如不gān了。

  奏折送出之后,曾国藩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想想都有点后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牢骚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在那段时间里,曾国藩经常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用耆糙占卜吉凶,每一次,他总是对自己占出的结果进行否定,最后,一切还是不了了之。huáng昏的时候,曾国藩时常一个人走到僻静的地方,安坐下来,呆呆地凝视着北方。山的那一边,就是自己曾经作战的地方;在云的那一边,就该是京城了吧?一个自己待了十二年却根本不知深浅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红墙huáng瓦,高高的楼阁,一群面色苍白的人,就那样糙率地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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