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把曾国藩在白杨坪以及后来所写的有关察人笔记,加上很多附会,整理成《冰鉴》一书。这本书当然离曾国藩的真实想法很远了。不过曾国藩有一双犀利的识人之眼倒是事实。很多时候,曾国藩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断定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的心质以及他的心xing。曾国藩在他的一生中,几乎从未判断失手。也因此,无论是朋友、学生,还是将领和合作伙伴,曾国藩都能做到知人善任。现在普遍流传的一个例子就是曾国藩对刘铭传的判断——李鸿章组建淮军之初,一帮人马来到安庆。有一天,曾国藩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悄然来到淮军将领的驻地,看到有的在喝酒猜拳,有的靠着桌子看书,有的放声高歌,有的静坐发呆……只有南窗边上有一个人,露出肚皮盘腿坐在那里,左手执书,右手拿着酒杯,每朗读一篇,则饮酒一盏,然后长啸绕座,继续读手中之书,大有旁若无人之势。曾国藩看他手中的书,原来是司马迁的《史记》。认真观察一番后,曾国藩回到营地,召见了李鸿章,告诉他说,这些人都可以立大功,任大事,但在这些人当中,成就最大的一个人,就是在南窗露肚皮边喝酒边读《史记》的那个人。曾国藩看中的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台湾巡抚刘铭传。
刘铭传
在总结自己的识人感受时,曾国藩把经验归纳为: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
功名看气宇,事业看jīng神;
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
若要看条理,全在言语中。
现在看来,《冰鉴》可以说是一部很有趣的书。虽然这本书假托曾国藩之名,但在书中,的确有很多曾国藩的看法。在曾国藩看来,人的姿容以“整”为贵,这个“整”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整个身体的各个组成部分要均衡、匀称,能够构成一个相对完美的整体。就身材而言,人的个子可以矮,但不要矮得像一头蹲着的猪;个子可以高,但不能像一棵孤单的茅糙那样耸立着。从体形上来看,体态可以胖,但不能胖得像一头贪吃的熊一样臃肿;体态瘦也无妨,但又不能瘦得如同一只寒鸦那样单薄。再从身体各部位来看,背部要浑圆而厚实,腹部要突出而平坦,手心要温润柔软,手掌则要形如弩弓。脚背要丰厚饱满,脚心则不能太平,以自然弯曲到能藏一jī蛋为佳——这也是所谓的“整”。如果一个人能相对“整”的话,那么,即使是五短身材,也会地位高贵;相反,如果一个人整体上不协调,即使是两脚长得过分长,也往往命运不佳。除此之外,《冰鉴》的判断还有:一个人走起路来,如同背了重物,那么此人一定有高官之运;走路若像老鼠般步子细碎急促,两眼又左顾右盼闪烁不定者,必是贪财好利之徒。这些都是常见的qíng况,屡试不慡。还有其他的格局:如果两手长于上身,上身比下身长,再有着一副上佳之骨,那么一定会有公侯之封;皮肤细腻柔润,就好像绫罗布满全身,胸部骨骼隐而不现,文秀别致,再有一副奇佳的神态的话,日后不是拜相就是入鼎甲之列……
看头部的骨相,主要是看天庭、枕骨、太阳骨这三处关键部位;看面部的骨相,则主要看眉骨、颧骨这两处关键部位。如果以上五种骨相完美无缺,此人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如果具备其中的一种,此人便终生不会贫穷;如果能具备其中的两种,此人终生不会卑贱;如果能具备其中的三种,此人只要有所作为,就会发达起来;如果能具备其中的四种,此人一定会显贵……
在曾国藩看来,一个人的jīng神状态,主要集中在他的眼睛里;一个人的骨骼丰俊,主要集中在他的面孔上。要考察一个人是jian邪还是忠直,应先看他在处于动静两种状态下的表现。眼睛处于静态时,目光安详沉稳而又有光,真qíng深蕴,宛如两颗晶亮的明珠,含而不露;处于动态时,眼中jīng光闪烁,敏锐犀利,就如chūn木抽出的新芽。双眼处于静态时,目光清明沉稳,旁若无人。处于动态时,目光暗藏杀机,锋芒外露,宛如瞄准目标,待弦而发,一发中的。以上两种神qíng,澄明清澈,属于纯正的神qíng。两眼处于静态的时候,目光有如萤火虫之光,微弱而闪烁不定;处于动态的时候,目光有如流动之水,虽然澄清却游移不定。以上两种目光,一是善于伪饰的神qíng,一是jian心内萌的神qíng。两眼处于静态的时候,目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处于动态的时候,目光总是像惊鹿一样惶惶不安。以上两种目光,一则是有智有能而不循正道的神qíng,一则是深谋图巧又怕别人窥见他的内心的神qíng,具有这两种神qíng的多是瑕疵之辈。可是这种jian邪神qíng往往混杂在清纯的神qíng之中,这是观察神态时必须加以辨别的……
曾国藩写过很多关于相人之术的文章,但从总体上来说,识人之术只能说是曾国藩的闲qíng逸致。这些识人术与曾国藩喜欢《易经》的方式一样,在很大程度上,都抱有很多“玩”的心态。正如古人所说的:“闲来倚窗读易经,不知chūn去几多回。”读《易》,是不需要太认真的,也不能太刻板,一认真,一刻板,往往就过了。这个世界,充满着太多谜团,让人无法破译,涉足此地,如果抱着轻松游戏的方式和态度,倒是一种快乐;如果过分认真,无疑陷入泥淖。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曾国藩的这一套察人的方法,当然带有很多唯心成分,很多联系牵qiáng附会。但就那个时代而言,人们只能以这种经验总结的方式,对于未知世界进行揣测。曾国藩所采用的,还是农业文明中判断事物的方式,从科学和理xing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方式,明显地是有很多弱点的。
无论怎么说,现在看来,曾国藩回老家白杨坪的那一段时间,应该算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拐点。当曾国藩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退下来,置身于这个小山村时,那些平时羁绊自己的念头和思想便如尘埃一样纷纷落下,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洁净出现了。曾国藩对于人生的目的,对于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关系、处事的原则等等,都有了新的认识。他的整体状态,就像受到某种力量的感召一样,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呈现出一片光明境界。从此之后,曾国藩清晰地知道他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去做;自己有什么优点,弱点又在哪里。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罢了……一个人,一旦抛弃自己的私yù,抛弃个人的利益和qíng感,以一个旁观者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时,仿佛就有一束光照亮自己的内心世界,眼前会变得风轻云淡;他的处事,也会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后来,曾国藩对于这一段经历有过一段深刻的自省。曾国藩曾经在家信当中谈道:我以前总是自负得很,以为自己本领很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每每看见的,总是人家的不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实际上还有很多不足。有了这样的自知之明之后,曾国藩变得谦恭了,也变得圆滑了。以前,曾国藩对官场之风是很厌恶的,很容易和别人发生矛盾,致使自己腹背受敌。重新出山之后,曾国藩调整了自己的策略,对于乌烟瘴气的官场,也能主动适应了。他的好友胡林翼看出了他的变化,在写给曾国藩的信中,胡林翼不无调侃地说他重新出山之后,渐趋圆熟之风,无复刚方之气。曾国藩看后微微一笑——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要想有所作为的话,就必须适应自己身处的现实环境,适应那种流传了上千年的中国官场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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