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曾国藩_赵焰【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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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曾国藩的直抓亲管,直隶在不长时间中,军事、吏治、民政、教育有了很大的改观。但各项工作的改进,并没有给曾国藩带来实质xing的快乐,甚至还引发了他更深的消沉。他在给家人的信中说,这一段时间,因为一直忙于事务,无片刻读书时间,做官如此,真是味同嚼蜡。曾国藩这样的想法当然是由衷的,这当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在保定,曾国藩几乎没有什么真正谈得来的朋友,直隶总督府的那些官员们,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刘长佑和官文两任总督后,对于上司的频繁调换,显然多长了一个心眼,对曾国藩,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也谈不上跟他谈论什么肺腑之言了。在这种qíng况下,曾国藩难免会觉得孤单。两江总督府的那些幕僚,一开始,并没有跟他一起来,身边没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对于曾国藩来说,无疑度日如年。除此之外,可能是由于水土不服,曾国藩感到身体越发地虚弱了,他不时头晕目眩、焦躁难耐,甚至连自己很多年养成的静坐习惯都无法坚持。多年来,曾国藩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次重大事件决策之前,曾国藩都要焚香盘坐在榻上,闭目凝神,让杂乱的心绪如尘埃一样纷纷落下,然后,努力让内心归于宁静,在冥冥中,获得一种恩赐和力量。对于这一点,曾国藩自己也有着深刻的体会,他曾经形象地自我阐明说:神明好比太阳的升起,人的身体则如同鼎一样,立地不动。这两句话应当遵循;只是心到静极时,毫无喜怒哀乐,身体寂然不动,毕竟还没体验出真正的意境,只有封闭潜藏到了极点,才曲曲折折地逗引出来一点生气,如同冬至时节的一阳初动;坚贞不移,是为了有始有终,等chūn雷一响再开启出土,谷类的坚实,是为了做始播的种子,不能为种子的谷,不能说是坚实的谷。此中并无满腔的生意,如果万物的循环终始都放在心中,就不可以说到了至静的境界。然而,静极生阳,似乎是生物的一点仁心吧。气息静极,天地生物之心不息,这难道不是可与天地相比的至诚吗?颜子三个月不违仁,则可以说是洗心退藏到静极的境界中真正快乐的人了。

  1869年初夏,曾国藩将自己的家眷接到了保定。曾国藩调到直隶,家眷留在金陵总有些不太方便,因为欧阳夫人哮喘病严重,曾国藩唯恐她待在北方不太习惯,所以打算安排家眷们回湖南老家的。但欧阳夫人表示还是想在金陵静养一段时间之后,再北上来保定。欧阳夫人真是贤淑认真,署中养病期间,一直督促儿媳及女儿每日严格按照曾国藩所定的“功课单”作业,自己也以身作则,参与“衣、食、粗、细”四事,在署中,继续耕种曾国藩亲手开辟的一块菜地。孰料当年夏天,欧阳夫人因为吃了过多自己所种的南瓜,右眼看不清东西。在直隶的曾国藩获悉后,连忙从保定请了一个医生赶到金陵,为欧阳夫人治病。哪里知道,这医生纯粹是一个牛皮大王,欧阳夫人不仅右眼没有治好,不久,连左眼也失明了。欧阳夫人一行到了保定府之后,曾国藩稍稍有点宽心,悲喜jiāo加的是,这一次来保定的,竟然全是病人——欧阳夫人双目失明;曾纪泽在路途之中,因用药所误,得了胃病;孙儿孙女在路途上,也患病发烧……一家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曾国藩独处寝室,非常郁闷。当天,曾国藩在日记中写下了“满室呻吟,殊觉愁闷”的无奈之词。

  好在这一次与家眷同来的,还有曾国藩非常信任的幕僚赵烈文。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知音了,或者是,曾国藩正处于忧苦之中吧,曾国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赵烈文打开了话匣子。他的言语非常坦率,听得出来,对于这个没落的政权,曾国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曾国藩向赵烈文谈到了自己对于两宫皇太后的直观认识和评价:两宫(指慈安、慈禧两太后)才地平常,见面无一要语;皇上冲默,亦无从测之;时局尽在军机恭邸(指奕?)、文(指文祥)、宝(指宝鋆)数人,权过人主。恭邸极聪明而晃dàng不能立足;文柏川(即文祥)正派而规模狭隘,亦不知求人自辅;宝佩衡(即宝鋆)则不满人口。朝中有特立之cao者尚推倭仁,然才薄识短。余更碌碌,甚可忧耳。

  曾国藩的这一段话,完全是他的真实想法。如果说曾国藩两年以前在与赵烈文的谈话中,还吞吞吐吐不愿bào露自己真实想法的话,那么,现在的曾国藩因为对于时局已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已不再对这个朝代抱有希望了。在曾国藩看来,清王朝已经病入膏肓,难以救药。熟读《红楼梦》的曾国藩感到这个貌似堂皇的王朝就像书中的大观园一样,尽管表面上一派繁荣,红红火火,但骨子里,已腐朽坍塌,濒临死亡,颓势已远远超出自己原来的预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可以力挽狂澜,自己不行,别人也不行。曾国藩想不透彻的一个问题是,这个貌似qiáng大的政权,为什么说颓败就颓败下来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曾国藩唯一感知的就是,天地之间的变化太大了,这个腐朽的政权已踩不到步点,明显地被抛弃了。在这种qíng况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如何使屋檐下的苍生百姓少遭一点罪。《红楼梦》上反复qiáng调“好了好了”,这个世界也一样,如何“好好地了”就变得迫在眉睫。实际上也不仅仅是这个朝代,作为这个朝代的一员,自己同样也面临这个问题。

  极度清醒,心灰意懒,晚年的曾国藩就是以这样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世界的。痛苦而多虑,让来到直隶之后的曾国藩身体每况愈下。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变得心若死灰的话,那么,他生命的火焰离熄灭也就不远了。

  不久,曾国藩遭遇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一天傍晚,正在书房读书的曾国藩想弄清一个典故的出处,他站了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双膝一软晕倒在地板上。等醒来后,曾国藩发现身体陌生得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右手右足麻木,费了好大劲也无法从chuáng上坐起,连说话也嗫嚅不清晰了。从朝中赶回的儿子曾纪泽告诉他,中医已经查明,说是肝病。医生诊断曾国藩的致病之源在于“焦劳过度”,右目失明和眩晕都是由肝病引起的,治疗之法只有滋补肝肾悉心静养。曾国藩只好向朝廷请假,安心在家服药静养。也可能是中药吃得太多吧,曾国藩又感到胃极不舒服,食yù不振,jīng神困倦,体气虚亏,只好再次向朝廷请假一个月。其实现在说起来,这哪里是肝病呢?分明就是典型的高血压症状,但那时候的中医医典中,是没有这样一个概念的。曾国藩一直是被当作肝病来进行医治的。

  病榻上的曾国藩不由qíng绪怆然。曾国藩并不是一个不在乎身体的人,甚至,在这一辈子当中,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体。曾国藩一直恪守庄子的名言: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要谨慎地对待自己的身体,要将自己的身体当作生病来调养;治理天下,也是同样的道理。当年,东坡居士也一直遵行这个道理。曾国藩甚至在生病时,都尽量避免吃药。在曾国藩看来,药总是有三分毒的,吃药,也就是吃毒。可让曾国藩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最谨慎对待的身体,却yīn差阳错出了问题。人生就是这些无是无非,无薄无厚。想到这里,曾国藩感到失望极了,也沮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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