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曾国藩_赵焰【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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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上谕之后,曾国藩好长一阵子都在发呆。他清楚地明白,此次去津,完全可能有去无回。对自己这衰病之身,曾国藩倒是无甚留恋;官居一品,封侯拜相,也无甚遗憾了。他最牵挂的就是两个儿子,担心他们今后若不能好好地立身处世,曾氏家族也会有一天突然败落。这样的事,对于名门望族来说,几乎不可避免,否极泰来,泰极否来,一切都太正常不过。曾国藩唯一希望的是曾家败落的时间能稍稍长一点。当天晚上,曾国藩又给儿子们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写写停停,一直写到jī鸣之时才完成。总算把该jiāo代的都jiāo代了,曾国藩感到释怀不少。这封信一如既往地饱含了曾国藩的忧郁和担心:余即日前赴天津,查办殴毙洋人焚毁教堂一案。外国xingqíng凶悍,津民习气浮嚣,俱难和叶,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无良策。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躯,危难之际,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恐邂逅及难,而尔等诸事无所禀承。兹略示一二,以备不虞。

  余若长逝,灵柩自以由运河搬回江南归湘为便。沿途谢绝一切,概不收礼,但水陆略求兵勇护送而已。

  余历年奏折,抄毕后存之家中,留予子孙观览,不可发刻送人,以其间可存者绝少。所作古文,尤不可发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壮不克努力,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适以彰其陋耳。如有知旧劝刻余集者,婉言谢之可也。切嘱切嘱。

  余生平略涉儒先之书,见圣贤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而要以不忮不求为重。忮者嫉贤害能,妒功争宠,所谓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类也。求者贪利贪名,怀土怀惠,所谓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类也。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yù造福,先去忮心;将yù立品,先去求心。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恨未能扫除净尽。尔等yù心地gān净,宜于此二者痛下功夫,并愿子孙世世戒之。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也,则反是。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亦好以俭字教人,而自问实不能俭。尔辈以后居家,要痛改衙门奢侈之习,力崇勤俭之德。

  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孝养之道多疏,后来辗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殁之后,尔等当视叔如父,视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诸弟渐老,余此生不审能否相见,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亦足为我弥fèng缺憾耳。

  1870年7月8日,曾国藩抵达天津。那段时间,因为教案的爆发,这座城市就像发了高烧一样群qíng激愤。曾国藩的到来,似乎更加剧了地表的温度。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曾国藩将会怎样处理这件棘手的事qíng。一些人对于曾国藩寄予了厚望,一些人依旧是怀疑,而更多的人则是麻木不仁、幸灾乐祸。这个滨海的新城市在长时间与洋人打jiāo道时所吃的哑巴亏,几乎让每一个人对于朝廷感到悲观失望。人们都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这个传奇xing的直隶总督。当曾国藩从轿子中走出,缓缓地踱着八字步迈入通商大臣府的时候,在府外,围观者人山人海。当地很多平民和士绅都试图跟曾国藩见面,借以表达自己的看法。曾国藩一一接见了他们,耐心地聆听了他们的阐述。当年那个身材修长喜着紫衫的儒雅青年,如今已高颧突出,神色疲惫而昏瞑,他的一只眼睛已没有光亮了,只有一只眼睛,睁闭之间,不时发出一道jīng光。

  没到天津之前,曾国藩就已将教案的前因后果基本弄得一清二楚了。一番聆听之后,曾国藩更加了然。一切都在曾国藩的预料之中——起因,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事件过程中的节外生枝,以及结果的无法控制——关于“天津教案”的一些具体细节,众说纷纭,相对一致的说法是:chūn天的时候,天津不断发生迷拐幼童案件,官府抓获了拐犯李所之、武兰珍,这两人jiāo代,他们的迷药是从教民王三那里得到的。于是,社会上纷纷传说,罪魁祸首就是法国教堂,那些穿着黑色大袍的传教士们,躲在那个有着尖尖屋顶的房子里,把中国婴儿剜眼掏心,制成药材,然后贩卖到自己国家。与此同时,法国天主教堂的婴儿因为瘟疫流行,照顾不周,导致中国婴儿死亡三四十人,尸体溃烂。于是,人们涌向官府,要求官府彻查。在这种qíng况下,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率天津道周家勋等会同法国领事丰大业,对武兰珍进行了审讯。武兰珍在审讯过程中,供词破绽百出。天津知府张光藻带人初查无法落实之时,围观百姓与教堂因口角发生冲突。法国天津领事丰大业带人闯入三口通商衙门和天津知府衙门,要求通商大臣崇厚、天津知府张光藻带兵镇压,遭到拒绝后,丰大业竟然开枪恫吓崇厚。行至狮子林浮桥时,丰大业又对遇到的静海知县刘杰开枪she击,打死了挡在前面的家人刘七。百姓被激怒了,他们一拥而上,乱拳打死了丰大业以及秘书西蒙。紧接着,似乎全天津的人都涌来了,形势变得无法控制,愤怒的人群放火烧毁了望海楼教堂,杀死神父两名;又到仁慈堂,杀死修女十名。在此之后,大队人马又闯入法国领事馆,杀死两人。而在同一天,天津群众还在其他地方,杀死法国商人两名、俄国人三名、中国人三四十名,焚毁英国和美国教堂六座。bào乱就这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在这次事件中,共计打死外国人二十人。法、英、美、俄、德、比、西七国联合向清廷提出了抗议,并且调遣军舰到天津海口及烟台一带示威,放言将天津化为焦土。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惊慌失措,一面自行请罪,一面奏请朝廷速派通晓洋务的大臣到天津扭转局面。

  曾国藩是在处理过程中才发现艰难的。一踏上海河之滨,曾国藩觉得天津所有的目光,并且,不完全是天津,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曾国藩感到如芒在背。因为有扬州处理教案的经验,曾国藩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下车伊始,曾国藩立即颁布了自己亲拟的《谕天津士民》告示。告诫天津士民要将好义刚qiáng之气引入正道,对教堂传闻要查访确实,不可以忿报忿,以乱招乱。十载讲和,得来不易;一朝激变,荼毒百姓。对于中国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卧薪尝胆,奋发图qiáng。7月17日,法国公使罗淑亚抵达天津,曾国藩在与罗淑亚进行了首轮谈判之后,先向法国人表示了自己的“诚意”:将扣犯武兰珍和犯罪教民王三立即释放,将天津道员周家勋、知府张光藻、知县刘杰三人革职。随后,曾国藩悄然使了一招“暗渡陈仓”之计,批准张光藻和刘杰暂时请假离津(一往顺德、一往密云)。曾国藩是想先表示一种姿态,缓解一下对方的愤怒,然后把事qíng对付过去。很快,曾国藩发现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法国人似乎铁了心要将事qíng闹大,他们对于这一处理明显地表示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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