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第的曾国藩只好带着满腹惆怅踏上了归程。由于心qíng不好,曾国藩顺着大运河一路游历。到了江苏境内,曾国藩想起老乡易卓梅正在睢宁县当知县,便去拜望。易卓梅见到了曾国藩,非常高兴。曾国藩从易卓梅处借了百两银子后,经清江、扬州,溯长江西上而归。过金陵时,曾国藩在夫子庙看到书肆里有一套《二十三史》,不由为之心动。一数囊中银两,如买书,回家的路费就不够了。曾国藩不由望洋兴叹,几yù离去,却又恋恋不舍。最后,曾国藩将自己所带的四季衣物全典当出去,这才背着重重的一套书回到了湖南老家。由于是借钱,回家后,曾国藩一直不好意思跟父亲说这件事。不久,曾麟书得知原委后,不仅没有责怪儿子,反而很高兴儿子的举动。曾国藩更受激励了,整日待在屋子里,足不出户,晨钟暮鼓,读遍诸子百家。
1837年,正在家读书的曾国藩听说附近的浏阳孔庙祭祀活动准备演奏古乐,这让他非常兴奋。对于周礼,曾国藩从小就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也非常喜爱和关注。于是,曾国藩专程赶赴浏阳,与当地举人贺以南一同到该庙考研古乐的源流。在浏阳,曾国藩听到了真正的古乐,那真是一种天籁之声,它传达的,是天地的浑然正气,以及人在天地间的一种沉着和浩然。曾国藩恍然明白音乐的涵义了:德、清、圆、匀、静,人力或可qiáng为;而透、润、奇、古,则属于天定。这样的古乐,就是属于“天定”的范畴——它们已不是简单地发泄日常的悲喜之心,娱人娱己,而是天、地、人jīng神沟通的一种工具。
郭嵩焘
对于古乐的溯源,让曾国藩内心充满了喜悦,就像洗过一个天然温泉浴一样,浑身上下有说不明白的舒慡。冥冥之中,曾国藩似乎也从古乐中获取了力量,好像突然一下子变得透彻了。从浏阳回来时经过长沙,曾国藩又通过正在省城应试的老朋友刘蓉的介绍,认识了后来的第一高参郭嵩焘,两人一见如故。当时,曾国藩二十六岁,刘蓉二十一岁,郭嵩焘只有十九岁。三个湖南年轻人意气风发,纵谈古今,指点江山。他们朝夕相处,一同登岳麓山,漫步橘子州,在湘江中流击水,时间长达一个多月。分手时,三个人疲惫而满足。自此,三人之间,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手足之qíng。
1838年,对于功名的追求,再次驱使曾国藩离开湖南,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这一年顺天会试的主考官是大学士穆鄣阿,一个难得的满族大儒;副考官为朱士彦、吴文熔、廖鸿荃。也正是在这一年,曾国藩与穆鄣阿开始了他们的师生qíng谊。这一年本科会试的题目是皇帝亲自拟定的:首题“言必信,行必果”,次题“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三题“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诗题赋得“泉细寒声生夜壑”。曾国藩这一回提笔再也不觉得生涩了,他将他心里所想的,旁征博引,予以了表达。很快,结果下来了,曾国藩成绩虽然不算太好,只是以第三十八名中考,殿试又取三甲第四十二名,但毕竟入围了——赐同进士出身。对于自己的成绩,心高气傲的曾国藩有点灰心丧气,“同进士出身”,毕竟还不是真正的进士。接下来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朝考,曾国藩信心不足,在朋友们的力劝之下,只好期期艾艾地参加了。朝考的作文是《顺xing命之理论》,曾国藩略略思考之后,下笔如神,阐述了人在天地之中应取的态度,颇得jīng髓地论证了程朱理学的一些观点。这一次曾国藩发挥得异常出色,朝考得一等第三名。更好的事qíng还在后面——道光皇帝亲自读了曾国藩的作文后,非常喜欢,将曾国藩提为一等第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检讨。从此,曾国藩开始了为期十二年的京官生活。
曾家世世代代,曾国藩第一个被点了翰林,这样的喜讯,让荷叶塘这个小小的山村轰动了。曾国藩回家之后,上门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曾家大摆宴席。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异常冷静,在招待亲朋好友的酒席散了之后,曾玉屏语重心长地嘱咐曾麟书:“我们的家庭素以耕织为本,即使富贵了,也不能忘本。他虽然做了翰林,事业方长,我们家中衣食所用并不需要他关问,以免使他分心。”这一年,这位年轻的湖南进士正式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国藩,以示要做国之藩篱,就是要成为国家的栋梁。
从1840年起,曾国藩一直在翰林院詹事府担任闲散的文职。在这段时间,曾国藩充分利用京城的便利,读书思考,广jiāo师友。并且,利用朝廷安排的出差机会,游历了很多名山胜水:在长江,曾国藩游览了三峡,当船只直下江陵之时,曾国藩回味古人的咏叹,不由壮怀激越。读万卷书走万里路使得曾国藩周身通透,也养育了他的浩然之气。由于在京城一开始是单身,1841年夏天,对于生活一直不太讲究的曾国藩暑热难当,病倒在京城果子巷万顺客店。这时候,恰巧郭嵩焘来北京应试,见此qíng况,便与欧阳兆熊一起,悉心照顾曾国藩。郭嵩焘与欧阳兆熊还请来了吴廷栋为曾国藩治病,使曾国藩转危为安。重病之后不久,曾国藩将家眷以及自己的弟弟曾国潢、曾国荃和曾国华陆续带到身边,开始了平稳的京官生活。每天,曾国藩在处理公务、读书作文的同时,悉心辅导弟弟们读书,让他们励志走科举之路。
那段时间,正是鸦片战争爆发的日子。奇怪的是,当时的京城,并没有后来历史中描述得那样惶恐不安。看起来,所有的日子都跟过去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京城的一切,仍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运转。虽然曾国藩陆续听到了一些消息,得知英国兵陷定海,道光命大学士琦善前往广东查办;英吉利攻破沙角pào台,直bī虎门……但那时候,书生气十足的曾国藩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与在京的所有官吏一样,曾国藩对于这场事件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估计得并不充分,在他们看来,偌大的帝国经历得太多了,一些小小的外夷国家,就像泥淖里的泥鳅一样,也掀不起什么làng花来。曾国藩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他毕生忠诚和服务的帝国将因此土崩瓦解,而毕生所追求的文化传统也因此动摇。
鸦片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正是曾国藩研究宋明理学如痴如醉之时。1841年8月的一天,曾国藩来到了京城琉璃厂。在琉璃厂,曾国藩无事闲逛书摊。当他看到了一套全本的《朱子全书》时,心念大动。这个时候,三十岁的曾国藩已然有了对天地人之间的疑问,也有了关于人生的初步感悟;那种对于世界的探秘意识也悄悄地潜入他的内心。曾国藩虽然一直熟读四书,对其中很多章节滚瓜烂熟,但那种方式的读书,都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对于其中的奥义,却是生吞活剥一知半解。哲学从来就不是学习的,而是通过感悟悄悄地潜入的。这样的说法,适合每一个读书之人。程朱理学在很多方面涉及到对天地人的探寻,有着诸多哲学上的思辨,这些都让曾国藩很感兴趣。他很想了解宋明理学的jīng髓所在,也想真切探寻一下朱子的思想脉络:一个布衣书生如何释疑解惑,又是如何练就与天齐、与地同,凛凛不可撼的浩然之气呢?——曾国藩赶忙掏出银两,将这套书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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