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_唐浩明【三部完结】(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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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义士!"李臣典又称赞一句,"今夜我试试,明天一早你到这儿来领银子,一粒十两,一钱不少。现在先给你五十两,奖赏你这分孝心。"进城后,李臣典掳来的金银财宝,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办这种事,出手自然大方得很。

  "不,不!"邢金桥直摇手,"小人刚才说了,这药是敬献给大人的,不收钱。"

  "罗嗦什么,拿去吧!"李臣典把一锭五十两的元宝往他面前一丢,邢金桥只得接过,说声"谢谢"出了门。

  邢金桥前脚出门,李臣典后脚就把门关死了。他忙取出三颗丸子来,用上好的白酒化开,一口吞下,在营房外转了几圈,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浑身顿添千斤之力,看看还不到两刻钟,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唤几个女人进来。李臣典如疯似狂地跟这几个女人鬼混了一通,果然觉得效果极佳。到了夜晚,他又取出三粒,用白酒化开喝了,心里盘算:明早邢金桥来,一定要他说出配方。若好说话,便用两三千两银子买来亦值得,若不好说话,便用刀架脖子来威胁。上半夜,李臣典仍jīng神抖擞,斗志旺盛,谁知到了下半夜,四肢便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底下却流泻不止。第二天茶饭不思,病势越来越沉重,第三天全身形销骨立,已不成人样了。

  原来,邢金桥送的药的确是chūn药,但正确的用法,是一次只能吃一粒,用白开水吞下。邢金桥有意害他,用酒调和吞下三粒,已使李臣典jīng气大损,谁知李臣典不到三个时辰连吃六粒,均用白酒咽下。这等于在肚子里烧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烧烂了。李臣典知道上了大当,派人到朱雀桥去找邢家药号。药号早不存在,邢氏兄弟已逃之夭夭了。天下之大,到哪里去抓他们!

  第三天下午,曾国荃闻讯赶来,李臣典已气息微薄了。曾国荃bī着他讲出实qíng。李臣典断断续续地说个大概,把个曾老九气得七窍生烟,看看是个要死的人了,又不忍指责他,心里恨恨地骂道:"真是个不争气的下流坯子!"临时叫来两个随军医生进来看视,医生得知这个qíng况,随随便便摸了摸脉便摇头退出,吩咐赶紧备棺木办后事。李臣典亦自知死在旦夕,请求见曾国藩一面。

  曾国藩听说李臣典病危,大出意外,匆匆赶到神策门外。

  曾国荃将李臣典的病因告诉大哥,曾国藩恨得半天作不得声。

  来到李臣典的chuáng头,见几天前还是一个生气勃勃的战将,如今却病得如同骷髅一般,刚才的满脸怒气,一时化作无限悲哀。

  "祥云,祥云!"曾国藩轻轻地呼唤,一边用手摸着李臣典的额头。一连呼叫几声,李臣典才缓缓睁开眼皮,两只眼睛已完全失神了。李臣典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曾国藩来:"中堂大人,我不行了。"声音细得像一根游丝,曾国藩只得俯下身去倾听。李臣典说着,又艰难地抬了抬手,却举不起来。曾国藩帮他抬起手,只见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胞弟李臣章。李臣章赶紧俯下身来:"哥,你有什么事要吩咐?"

  李臣典望着曾国藩,断断续续地说:"臣章的猴伢子过继给我……日后朝廷……有赏下来……便由我的儿子……领取……"说着说着,头一歪便闭了眼。李臣章伏在哥哥的胸脯上放声痛哭。

  曾国藩将弟弟拉向一边,严肃地说:"祥云吃chūn药的事要严加封锁,绝对不准外传出去。倘若走漏风声,不仅大损祥云的英名,整个吉字营的脸上都被抹了黑。给朝廷上奏,只能说是因伤转病,医治无效而死。此次李臣典必有重赏,过几天圣旨下来以后,再按新的官衔给他办一个丧事,丧事要办得非常隆重,借此追悼所有为攻破金陵城而献身的有功将士。"

  "大哥,按理说圣旨前天就应该到了,怎么今天还没来?"

  "谁知道什么地方耽搁了。"曾国藩的脸yīn沉沉的。攻克金陵,功勋盖世,但皇上酬赏的圣旨却至今未到,已够令人心焦了,而偏偏第一个进城的大功臣却又如此不光彩地死去。

  望着直挺挺的僵尸,听着满屋的痛哭声,曾国藩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忧郁和恐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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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唐浩明

  二 皇恩浩dàng,天威凛冽

  不是因为李臣典的饰终,而使曾国荃忽然想起圣旨已过了三天未到。事实上,从六百里加紧红旗报捷折发出的那天起,上自曾国荃,下至普通兵勇,所有参与攻克金陵的人,无不在翘首盼望皇上的赏赐。大家都在计算上谕到达的日期:六月二十三日拜发奏折,一天行六百里,五天可以到达北京,皇太后、皇上接到这份捷报必定龙颜大喜,会立即下达上谕,再传回来,又是一天行六百里,到达金陵,也只有五天,朝廷的商量以及路上不可预计的耽搁,就打它费去三天时间,七月初六日也应该到了。今天已是初十了,上谕还没来,什么原因呢?七月初的金陵城本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大火炉,热得使人甚至到了活亦无趣、死亦无惧的地步,而上谕迟迟未来,又给他们烦躁的心qíng增加几分焦虑。

  原侍王府后花园有一大片竹林,枝叶婆娑,青翠yù滴,曾国藩很是喜欢。午后,他将竹凉chuáng移至竹林里,旁边再放一个茶几,他便在这里写字看书,累了,就躺在竹chuáng上略为休息。现在,他正躺在竹chuáng上,心里也在想着这份上谕。皇太后、皇上会怎样酬赏呢?他凝视着头顶上墨绿色竹叶,默默自问。想起在田家镇和康福密谈的那个夜晚,由周寿昌传出的"攻克金陵的首功之人封王"的金口纶音。那时候这句话曾令他着迷了好长一段时期,联想到王世全赠剑时所说的那番话,以及武昌、田镇的顺利拿下,他觉得自己是最有希望成为攻克金陵的首功之人,也就是说,自己将有可能封王。不过,曾国藩也清楚,自从三藩之乱平定后,汉人不封王,已作为祖制传下来。文宗说那句话时,很可能只是一时的高兴,也可能想到的只是琦善、和chūn、都兴阿等满人,并没有把汉人算在内。真的是汉人最先攻克金陵,满蒙亲贵也会将祖制抬出来,到时文宗再有心也不能践约。后来,江西受困三年,百事不遂,他也就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了。再后来,文宗驾崩,太后秉政,曾国藩对封王之事便不抱希望。即使最先攻克金陵,太后难道还会重提这个违背祖制的许诺吗?刚开始曾国藩觉得有点遗憾,尤其在攻下安庆,克金陵已成定局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假若文宗仍健在,说不定封王也还有一线可能。但后来他也释然了,老子说得好:"不敢为天下先。"天公对名器甚为矜啬,这样一个人人艳羡个个眼红、近两百年来再没有汉人占有过的巍巍高爵,受之将如处炉火之上,又有何益!封王没有福分,那么封侯呢?曾国藩记得,自三藩之乱后,文职也没有人封过侯。自己是文职,并未直接带兵亲临城下,皇太后、皇上会不会破格赏赐?这些日子来,曾国藩一直为此担心。虽说他一再叮嘱自己要以老庄之道养心,把名利看得淡些,但到底不能做到淡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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