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_唐浩明【三部完结】(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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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吴汝纶、薛福成走进了文庙,曾国藩急切地问:"这两天查访的qíng况如何?"

  吴汝纶说:"福土庵的一百几十个孩子,我一个个地问遍了,都是无父无母、流làng街头的孤儿,或在天津,或在静海、宝坻等地,被教堂、育婴堂收留的。问洋人待他们怎样,都说很好,有饭吃,有衣穿,比在街上流làngqiáng十倍百倍,唯一不好的就是qiáng迫他们念圣经、做礼拜,爱法国人,不爱中国人,若稍有反抗,就会挨打。"

  "他们当中有人见到挖眼剖心的吗?"曾国藩问。

  "没有,谁都没见过,只是见到人快要死的时候,传教士们以水洗其目,用手将其眼皮合上。这些,孩子们讲,传教士们说能使死者灵魂安宁地上天堂。"桐城才子吴汝纶本对教堂持qiáng烈反对的态度,经过这两天的亲自查访,他也对挖眼剖心之说表示怀疑。

  "这样看来,那的确是无稽之谈。"曾国藩背着手在房里踱步,对这一看法,他已是坚定地确立不变了。

  "叔耘,武兰珍将王三找到没有?"

  "找到了。武兰珍先不肯找,我明白告诉他,事qíng闹得这样大,完全是他引起的,若不找到王三,讲清这中间的关系,就要杀他的头来平息众怒。这下武兰珍害怕了,第二天就把王三找来了。"

  "王三是个怎样的人?"

  "据卑职看,这王三纯是一个市井无赖。卑职审过他两次。

  第一次他招供是教堂夏福音给他的迷药。第二次又翻供,说迷药是他自己制的,迷拐小孩的目的,是为了把小孩卖给别人做儿子,赚几个钱用,与教堂无关。真正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把他押起来,过几天再审!"曾国藩命令,"还有武兰珍,也押起来,但要与王三分开。

  曾国藩心里很烦躁,背手踱步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儿,他嘎然停止,转脸问吴、薛:"这两天,你们在街头巷尾听到什么议论没有?"

  吴、薛对望了一眼,都不吭声。

  "难道一点都没有所到?"曾国藩又一次追问。

  "大人,不是没有,是多得很,天津满城都在议论。"吴汝纶向来藏不住话,见曾国藩再问,便打破了与薛福成的默契。

  "我晓得一定是议论很多,你们拣几条主要的说说,尤其是关于我们来后的qíng况。"多走了几步,曾国藩便觉得累了,他坐下,眼皮也无力地垂下来。

  "百姓谈得最多的是崇厚,说他是洋奴,是卖国贼。崇厚四处讲,大人在他面前亲口说的,谤则同分,祸则同当。他说大人完全支持他,故而无知愚民也迁怒于大人。说大人与崇厚穿一条裤子。"吴汝纶xing格直慡,有什么说什么,他知道曾国藩清楚他的xing格,说话也不遮挡。

  曾国藩对崇厚不满起来。谤则同分,祸则同当,这话是说过,但不应当四处乱讲。他是要把我拉出来做他的挡箭牌?那天在罗淑亚面前的媚态,已使人看不顺眼,难道他与洋人在背后有什么jiāo易吗?今后得警惕点!"还议论些什么?"

  "罗淑亚那天在大人面前提的四点要求也传出去了。"薛福成答,"天津士民们都说,这四条一条都不能接受。他们说还是醇王爱国。醇王说的,要趁这机会,杀尽在中国的洋人,烧尽他们的房屋,永远不许洋人踏进我大清国门,可惜曾中堂没有这样做。"

  薛福成自己与醇郡王奕譞是一个观点,"可惜"下面那句话,是他本人的心里话。曾国藩张开眼皮看了薛福成一眼,他已从这几句话里窥视出薛福成的心思,而且他也知道,吴汝纶也跟薛福成一个观点。只有赵烈文稳重,目光远,在赴津路上,赵烈文用"委曲求全"四字来概括这次办案的方针,与他的想法完全一致。

  昨天,曾国藩从塘报上看到了醇郡王、内阁学士宋晋、翰林院侍讲学士袁保恒、内阁中书李如松等人向朝廷上的奏折,他们都认为津案乃义举,洋人是犬羊,不能谕之以理,应采取qiáng硬态度。言辞最激烈的是醇王,他说要杀尽洋人,雪庚申先皇之rǔ。曾国藩看完塘报后心中很不安。这些清议,只讲qíng理,全不顾国势,貌似最忠君爱国,实则将君国置于危险之中。他们不负实际责任,只凭着一张嘴巴,一旦惹出祸来,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还得要做事的文武们去收拾局面。

  对这些空谈,本可完全不理睬,但可恼的是他们能哗众取宠,博得舆论的支持,对局中人掣肘甚剧;尤其是那个于世事一窍不通的醇王,偏偏要以王叔之尊来妄发议论,博取美名,令人批驳都不好下笔。清议误国!曾国藩想,这四个字真是千古不刊的真理。

  "凶手缉拿得如何了?"曾国藩不想再听市井议论了,他决定不理睬这些浮议,按自己已定的方针办。

  "凶手还没有抓到一个,士民们也不来揭发。"吴汝纶说,"水火会的人暗中传出话,谁告密,谁就是汉jian卖国贼,先杀掉他。"

  "反了,这不是公开与朝廷唱对台戏吗?"曾国藩气得敲打扶手,"谁是水火会的头子?"

  薛、吴对望了一眼,都不作声。

  "你们知不知道?"曾国藩厉声问。

  "禀告大人,我们都不知。"薛福成答。

  "叫张光藻来!"

  周家勋、张光藻、刘杰撤职的上谕已在早几天下达,奏请以布政使衔记名臬司丁启睿为署理天津道员、三品衔道员用晋州知州马绳武署理天津知府、知州衔试用知县萧世本署理天津知县,太后也已同意。周、张、刘等人搬出衙门,另赁屋居留天津,等候处理。张光藻闻讯赶忙来到文庙。

  "水火会是个什么团伙?"曾国藩一见张光藻进屋,便劈头质问。

  "回大人的话,天津水火会由来已久,向以手艺人及海河脚伕为其主要成员。"

  "为何不取缔?"曾国藩最恨民众结伙成团,他认为这都是些不安本分者所为,只要有团伙,社会就不会安宁。

  "回大人的话,水火会的人向来安分守己,没有不轨qíng事,故未曾取缔。"张光藻弯腰低头回答,因恐惧,头上脸上尽是虚汗。

  "安分守己?"曾国藩冷笑一声,"安分守己的人决不会结帮成派。这点都不明白,你如何能作百姓的父母官,怪不得天津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是,是!"张光藻更加害怕了,汗如雨下。"卑职失职,卑职失职。"

  "我问你,谁是水火会的头目?"

  "大人进城的那天,跪着迎接的人群中,第二个站起说话的人,便是水火会头目徐汉龙。"

  曾国藩想起来了,那是个粗黑的中年汉子,讲了几点对教堂的怀疑,当时心里还称赞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这是个很可怕的人!"曾国藩立时想起了湖南的串子会、半边钱会、红黑会、一股香会以及湘军中的哥老会,必须借这个机会取缔它!

  "当时那人讲完后,身边站起几个人,自己承认杀了洋人,那几个也是水火会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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