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曾国荃哈哈大笑起来。"坐下,坐下好好聊聊,这几年混得还不错吧!"
李臣章挨着曾国荃身边坐下。王勇端来两杯茶。
"拿下去,不懂事的东西!"曾国荃大声呵斥,"吉字营的勇士没有喝茶的习惯,上酒!"
当王勇换上酒菜时,后面跟着惊魂刚定的纪瑞。
"科四,你来见见李哨长。"曾国荃抬起手来,指了指儿子。
李臣章见他穿着考究,试探着问:"是少爷,还是侄少爷?"
"这是老大纪瑞。"
"哦,大少爷。"李臣章忙站起行礼,曾纪瑞也弯了弯腰。
"李老二。"喝了几口酒后,曾国荃以过去军营中的称呼叫李臣章,"岸上是些什么人,要不要送点水给他们喝?"
"不要了。九帅,"李臣章凑过脸去,嘻笑着说,"卑职特为恭请你老到我家里去住两天,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老说。"
"你家离这里有多远?"
"不远,只二十多里。卑职为九帅抬来了一顶空轿,先不知大少爷也来了,没有多预备一顶轿,好在有几匹马,腾出一匹来让大少爷坐。"
"好哇,到你家去看看。"这一路来船坐得太乏味了,换两天口味也好。"纪瑞不会骑马,就让他坐轿,我骑马吧!"
"那怎么行?"李臣章忙说,"我到镇上再叫一顶轿来。"
"算了,我有四五年没有骑马了,也想骑骑。"曾国荃挥了挥手,"走吧,你带路,今夜上李府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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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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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前湘军哨长与前太平军师帅成了异姓兄弟
火把队逶迤向南走去,李臣章和曾国荃并马前进。路上,他把这些年来的经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老上司。
打下金陵没有几天,李臣典bào卒。他抢来的大量金银财宝分别由几个心腹保管着,也没有来得及当面把这几个人叫到跟前来,与弟弟作个jiāo代。李臣章问他们要钱时,他们都矢口否认。这些钱财本不是李家的私产,几天前还是长毛的,谁抢到手就归谁,李臣章也不好大肆声张,更不能告状诉讼,只好忍气吞声算了。过几天圣旨下来,李臣典封一等子爵,李臣章满心欢喜找到曾国藩,说哥哥临死前把他的儿子猴伢子过继了,现在应由猴伢子承袭一等子爵。由继子领赏的事,李臣典死前当面求过曾国藩,曾国藩也很怜悯,答应奏请。谁知李臣典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的,朝廷不允。李臣章又空喜一场。
没有多久吉字营裁撤,发了财的都急于回家当财主。李臣章的银子被别人夺去了,哥哥吃chūn药bào死的丑闻也渐渐传开,他不想回原籍受约束,便拉了一帮子弟兄在江湖上闯dàng。
虽说太平天国亡了,但长江两岸这些年一直没有安宁过,李臣章这班子兄弟在乱世中混得甚是得意。
这一天,他们来到繁昌县境猛虎山。只见这里人烟稀少,峻岭连绵,林恶水冷,烟笼雾障。李臣章的弟兄们都怂恿他说:"不走了,就在这里长期住下来,把它当作梁山泊,李二哥做山寨之主,我们都做个山寨头领。"
正说着,山道上冲出一队qiáng人来,约有五六十人。内中走出一个黑脸大汉,抡起一把金背大砍刀,凶神恶煞地高喊:"识相的,留下买路钱!"
李臣章对弟兄们笑道:"你们看看,这黑鬼倒问起我们的买路钱来了,岂不笑话!我们收拾他,占山为王吧!"
说罢,两支队伍便在猛虎山下打了起来。双方势均力敌,打了半个时辰不分胜负。李臣章住手,说:"黑汉子,我好像认识你,你原是四眼狗的部下吧!"
黑汉子也停下,说:"我好像也认识你,你是曾铁桶的部下吧!"
原来,在安庆攻守的一年多时间里,李臣章和黑汉子多次jiāo过手,故而认识,只是互不知姓名。李臣章说:"你眼力不错,我正是曾九帅手下的哨长李臣章。"
那黑汉子也说:"我原是英王部下师帅瞿荣光。"
"我跟你打个商量吧。"李臣章突然换上笑脸说,"我现在不是湘军了,曾九帅也开缺回老家了;你现在也不是太平军了,你们的英王也早死了。我们作对头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都是流落江湖的好汉。人生就只有这几十年,何苦结仇一世呢,我们gān脆jiāo个朋友如何?"
瞿荣光是安徽人,咸丰七年投的太平军,那时正是天京内讧之后,拜上帝会的信仰已在太平天国内普遍失去,打仗的目的已变为单纯的升官发财求生存。瞿荣光虽在太平军中达四年之久,且当上了中级军官,却并没有多少革故鼎新的思想。安庆失守前夕,他卷带一批金银逃出城,后来纠集了几十个逃散弟兄,在猛虎山落了糙。这时见李臣章武艺高qiáng,一班子弟兄能打善斗,山寨正需要这样的人,于是和李臣章各自捐弃前嫌,对天盟誓,结成了异姓兄弟。又给山寨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双义堂,即两支人马双双结义的意思。瞿荣光先到,当了大哥,李臣章坐了第二把jiāo椅。学梁山好汉的样子,也来个英雄排座次。只是实在英雄太少,勉qiáng排了十八个。后来,人员渐渐增加。这些人中有遭灾逃荒的农民,破产的小商贩,失业的匠人,更多的是打斗成xing的丘八。丘八中有被裁撤的湘军,有开缺的绿营,也有逃散的太平军、捻军。人员增加到二百多个,头领也排到了二十六名。
"糟糕!"听完李臣章的介绍,曾国荃心里叫起苦来:"这小子当了绿林响马,我怎能跟他进山?再说那个长毛出身的山大王,万一要加害怎么办呢?"但事已至此,半途返回,又失去了昔日吉字营统帅的威风。曾国荃颇觉为难。
"李老二,你这个guī孙子,早不说清楚,你要把我骗进qiáng盗窝?"曾国荃沉下脸来训斥道。
"九帅,你老莫误会,我们不是qiáng盗。"李臣章笑着解释,"我们这两百号人在猛虎山,依靠自己的本事是可以生活下去的。我们既不与官府为敌,也不与乡绅作对,只是遇到有走私的大盐商和其他不义之财,才偶尔下下手,且手脚gān净,外人都不知底细。何况你老是半夜进山,下次再半夜出山,谁个知道!"
"你那个拜把子大哥,他靠得住吗?"曾国荃问。他不自觉地按了按藏在皮袍子里面那把德国造自动连发手枪。
"九帅,这个瞿大哥,你老就放一百个心。今天他听说我请你老,满口答应。他称赞你老是个英雄,又说我们要好好巴结你老,日后万一打起官司来也有个后台。下山时,他已吩咐杀牛宰猪,这会子怕早已准备好了。"
曾国荃心里冷笑着,不再作声。又走了几里路,李臣章指着半空中几堆篝火,对曾国荃说:"九帅,双义堂里燃起了欢迎的火堆,我们上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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