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缪明那里回来,朱怀镜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他说有要事处理,jiāo代赵一普挡挡驾。他点上一支烟,靠在沙发里,想好好静静。可他才闭上眼睛,脑袋突然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不禁站了起来。说不上是急躁还是冲动,他直感到肛门发胀,想往厕所里跑。可他这会儿不想见任何人,就qiáng忍着不去上厕所,只好站在窗前,气沉丹田。樟树林在风中摇曳,树枝晃来晃去几乎撩着窗户了。他想缪明也许并不傻,只怕是大智若愚!说不定这次逮捕吴飞,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再细想,缪明只字不提陆天一,就很不对劲。按说这么大的案子,缪明应同陆天一去商量才是。难道吴飞只是一根藤,顺着这根藤就会摸出更大的瓜?
直到快下班了,朱怀镜才把门打开二指宽的fèng,作虚掩状。过了会儿,赵一普进来,说梅次到处都在议论吴飞被抓的事。
‘ 都有些什么议论?’ 朱怀镜随口问道。
赵一普说:‘ 我接到很多电话,别人都想从我这里知道些真实qíng况。我是无可奉告。可别人却告诉我很多外界传闻。’ 赵一普便把外面稀奇古怪的流言蜚语大致说了一些。关于缪明同陆天一如何斗法,老百姓那里越传越离奇,赵一普不方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只是说了个大概。
听的虽是流言,朱怀镜却是越发相信,缪明这回是真的要对陆天一下手了。
可怪就怪在检察长向长善,也是yīn县人,听说是陆天一的把兄弟,就是所谓的八大金刚之一。难道他投到缪明门下了?或者个中另有缘由?朱怀镜再一次肛门发胀,同赵一普招呼一声,就去了厕所。地委办公楼只有蹲式公厕,总免不了有股难闻的气味。他憋着气,稀里哗啦一阵,全身通畅了。当他提起裤子的时候,已经神qíng笃定,成竹在胸了。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十三章
陈香妹的调动手续还没办好,任命她为梅次地区财政局副局长的文件却已下发了。这在梅次历史上算是破了天荒。拿缪明的话说,这叫特事特办,梅次迫切需要这样一位财政局副局长。那天地委研究gān部时,议到陈香妹了,朱怀镜请求退席回避。缪明笑笑,说:‘ 回避什么?你不发言就是了。’ 其他几位领导也都附和说,是啊,不用回避。古人还讲用贤不避亲哩。朱怀镜在座,谁还能说什么?
自然一致同意陈香妹同志任财政局副局长。
吴飞案发以后,地委领导层那儿,表面上还看不到什么异样。他们照样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优雅地钻进轿车里,去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翻来覆去发表几点意见。所谓无三不成文,他们通常是讲三点意见。领导们是很讲究祖国传统审美哲学的。
外界传言却很不中听,多是说陆天一的。有的说他被关起来了,有的说他吞安眠药自杀未遂,有的说他想潜逃美国被公安部门在首都机场截住了。原来陆天一上荆都开了几天会,没有在梅次电视新闻中亮相。后来陆天一终于又在电视里作指示了,老百姓照样在电视机前指指点点,说他一下子老了许多,人也没jīng神了。
赵一普不断带来外界的种种传言,朱怀镜听了总是淡然一笑。赵一普怕言多有失,有时忍着不说。朱怀镜便时常不经意地问:‘ 群众很关注吴飞的案子是吗? ’ 赵一普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就说说外面的议论。朱怀镜听得用心,表qíng却是不在乎的样子。
地委领导们该开的会照样开,只是开得比以往简短多了。每次开会,总是缪明先说几句,其他同志再简单发个言,最后又由缪明提纲挈领,归纳几条意见,拍板了。似乎这些从政多年的领导们,一改积习,说话不再拉开架势启承转合,尽可能言简意赅。
朱怀镜事后想起开会的qíng境,总感觉自己另外还有一双眼睛,趴在窗外,往会议室里张望。只见缪明一个人谈笑风生,其他人都表qíng肃穆。一股yīn冷之气在会议室里弥漫。
缪明的中心地位从来没有如此突出过。要是原来,像讨论陈香妹任命问题,不可能缪明一个人说了算的,陆天一说不定就会发表不同意见,尽管他也许会说得很委婉很艺术。朱怀镜知道,像陆天一这种德行的,关键时候是不怕得罪任何人的。当然往桌面上摆,这就叫做原则xingqiáng,或者说是有魄力。
有天下午,朱怀镜听得走廊外面有人喧闹。仔细一听,有人要找朱书记,办公室的同志不让他进来。那人就说,我是朱书记请来的,不信你看看报纸。朱怀镜听出来了,原来是枣林村的陈昌云。他忙推开门,出去打招呼,‘ 啊呀,是昌云呀,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呢?我派人去门口接你嘛。对不起,对不起。’ 办公室的同志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退了回去。
真是有意思,陈昌云果真进城开店来了。他的饭店就叫‘ 杏林仙隐’ ,开在地委机关正对门。才开张,朱怀镜进进出出哪会注意?‘ 朱书记,我是响应您的号召啊。有您一句话,我们余书记、尹县长都很重视。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县里派人替我联系了门面。我想请您有空去店里坐坐,指导指导。’ 陈昌云说。
朱怀镜听着就觉得好玩,没想到自己还要去小饭店指导工作。可他欣赏农民的朴实,答应有空去看看。又说:‘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把秘书小赵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可以打他电话。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 刚开张,还行。
我不懂行,听人家说,梅阿人喜欢吃新鲜,新店都有三日好,怕只怕吃几天就厌了。’ 陈昌云说。
朱怀镜说:‘ 你菜做出特色,服务好些,会红火的。’ 这时,邵运宏过来请示工作,见陈昌云来了,很是意外。朱怀镜笑道:‘ 运宏,你说的那段佳话,现在开始了。昌云进城开店来了,就开在机关对门。’ ‘ 是吗?昌云你落实朱书记指示可是不折不扣啊。’ 邵运宏说。
朱怀镜说:‘ 运宏,等会儿带昌云去你那里坐坐,看他需要什么帮助。’ 他说着又心血来cháo,jiāo代邵运宏,‘ 你同宾馆联系一下,我请昌云吃晚饭。你、小赵、杨冲几个作陪。’ 陈昌云哪敢留下来吃晚饭?忙说:‘ 朱书记您太忙了,哪有时间陪我吃饭?算了算了,我心领了。’ 朱怀镜笑道:‘ 哪有这个道理?
我去你家,你那么客气。你到我这里来了,就不可以吃饭了?你先去运宏那里坐坐,过会儿我叫你。’ 邵运宏汇报完了,就带着陈昌云出去了。快下班了,邵运宏又过来了。朱怀镜便说:‘ 你同小赵先过去,我带昌云来。’ 邵运宏又去带了陈昌云过来,再叫上小赵,一道赶宾馆去了。朱怀镜便同陈昌云随意扯谈,说的都是家常话。陈昌云却总有些拘谨,急得汗水直流。朱怀镜知道他是紧张,却只问是不是热,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些。估计邵运宏他们已去宾馆多时了,朱怀镜就带着陈昌云下楼去。杨冲早候在下面了,忙开了车门。陈昌云上了车,手脚只顾往后缩,生怕碰怀了什么。朱怀镜拍拍他的手,说:‘ 昌云啊,难得你这样一位农民朋友啊。’ 于建阳不知朱怀镜宴请的是什么尊贵客人,也早恭候在大厅里。见朱怀镜带来的是位乡下人,先是吃了一惊,又立即热qíng地迎了上来。他以为朱怀镜的乡下亲戚来了。朱怀镜替他俩作了介绍,说:‘ 这位是我的农民朋友陈昌云。这位是这个宾馆的总经理于建阳。’ 朱怀镜请陈昌云入主宾席位,说:‘ 昌云,你今天是客,但不要客气。我在你家可是一点客气也不讲啊。’ 于建阳仍然不离左右,殷勤伺候。要紧的是朱怀镜请客,客人是谁倒在其次了。朱怀镜说:‘ 小于,你也一起吃吧。’ 于建阳欢然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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