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正同香妹一道在清理衣物,家里有些乱。‘ 请坐请坐。你看你看,还是这样子。’ 朱怀镜摊摊手,表示不方便握手。一边又向香妹介绍,‘ 刘浩,黑天鹅大酒店总经理。’ 香妹夸道:‘ 这么年轻,就当总经理了,前程无量啊!
’ 刘浩摇头笑道:‘ 哪里啊,嫂子过奖了。’ 刘浩见这场面,不方便多坐,没几分钟,就告辞了。‘ 朱书记和嫂子太忙了,我就不打搅了,下次再来拜访。’ 朱怀镜也不多留,就说:‘ 真不好意思,茶都没来得及喝。’ 又指着刘浩提来的包说,‘ 刘浩你真是的,提这个gān什么?’ 刘浩笑道:‘ 就是两条烟,两瓶酒,您就别批评我了。’ 朱怀镜记得自己曾对刘浩说过,几条烟,几瓶酒,无所谓的。他也就不再客气什么,说欢迎下次有空来坐坐。一边说着话,朱怀镜去洗漱间洗了手,然后同刘浩握手作别。
刘浩临出门了,又回头问:‘ 要不要我明天派几位服务员过来,帮忙收拾一下,打扫一下卫生?’ 香妹说:‘ 谢谢谢谢,不用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刘浩刚走,电话铃响了,余明吾说来看看朱书记。朱怀镜很客气地推脱,硬是推不掉。他只好说欢迎欢迎。
电话又响了,朱怀镜示意香妹接,‘ 喂,你好你好。老朱他还没回来,对,还没回来。不要客气,不要客气,真的不要客气。那好,再联系吧,再见。’ ‘ 谁呀?’ 朱怀镜问。
‘ 说是梅园宾馆的小于,硬是要来看看你。’ 香妹说。
朱怀镜一听就知道了,‘ 是梅园宾馆的经理,于建阳。天天见面的,还要看什么?’ 门铃响了。朱怀镜伏在猫眼上一看,来的正是余明吾。他退回来,靠在沙发里,架上二郎腿,让香妹过去开门。香妹见男人这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朱怀镜却只当没看见,点上了一支烟,悠悠然吞云吐雾起来。
门开了,余明吾手中也提着个礼品包。香妹连说请进,立马掩上了门。
朱怀镜站起来握手,嘴上却说:‘ 老余你看你,提这个gān什么?’ 余明吾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朱怀镜给他递上一支烟,要替他点上。余明吾忙自己掏出打火机,点了烟。
朱怀镜玩笑道:‘ 老余你看,提着这么个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了什么宝贝给我哩!你倒是送我几万块钱,还没人知道。’ 香妹递茶过来,笑道:‘ 有人敢送,你朱怀镜同志也不敢收啊。’ 朱怀镜叹道:‘ 是啊,如今当领导难就难在这里。上门来看望你的,不带上些什么,他总觉得不合人qíng。带上个小礼品呢?眼目大了,让人看着实在不好。真的送你几千几万呢?别人敢收,我是不敢收。’ 余明吾说:‘ 所以我平时的原则就是,钱分文不收。是亲戚朋友呢?送两条烟,两瓶酒,礼尚往来,不就得了?’ 朱怀镜便想只怕很多官员都会说这话,很有意思。‘ 调研班子在下面工作得怎么样?’ 朱怀镜说,‘ 辛苦你多关心一下。不是简单写篇文章,要抓住事物的本质和特点,不容易。要突出时代xing、指导xing和可cao作xing。’ 余明吾说:‘ 您上次亲自去枣林村调研,作了重要指示,同志们感到思路更加清晰了。材料主要是地委办、行署办负责,去的都是政策水平和文字水平很高的同志,我们县里主要是搞好服务。朱书记,你别批评我,不是我推责任啊。’ ‘ 县里的配合很重要啊!’ 朱怀镜说。余明吾点头称是。他先是闲扯着,然后转弯抹角就说到了下面的话:‘ 加qiáng农村基层组织建设,我们虽然做了些工作,但主要还是因为上级领导重视。工作上的差距,我们自己知道。我们也感觉到了,有些同志有不同看法,说不定还会有人告状,对我们说三道四。如果是对我的工作提出批评,我虚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嘉勉嘛。但如果牵涉到对个人的中伤或诬告,就请组织上明察。马山复杂嘛。如今做官的都会说自己工作的地方复杂,无非是群众不如以往俯首帖耳了,学会了告状。听了今天余明吾这些话,朱怀镜心里就有谱了。也许枣林村那张神秘纸条,真成余明吾的心病了。朱怀镜当时的表qíng太严肃了,那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受了愚弄,心里有气。在余明吾眼里,就以为有什么大事了。朱怀镜立马将纸条收了起来,事后又jiāo代杨冲保密,余明吾就越发认为那纸条只怕同他有关系了。
天知道尹正东又会作何思量?他也问过杨冲,可见他也放心不下。
朱怀镜没有马上答话,故意拖了片刻,才说:‘ 明吾同志,我是信任你的。 ’ 他这短短的一句话,足以镇住余明吾。你可以理解为他的确收到检举信之类,你就得当心;他又说信任你,你就得听话。
电话又响了,朱怀镜就对香妹说:‘ 你接吧,就说我不在家。我要同老余说说话。’ 朱怀镜这么一说,余明吾便一脸感激,似乎自己很有面子。香妹一接电话,脸色立即灿烂起来,‘ 李局长,你好你好。不用了不用了,这么晚了,难得麻烦啊。我明天就来局里报到。哪里啊,要你多关照。真的不……’
朱怀镜听出是财政局长李成的电话,就问:‘ 是李成同志吗?那就让他过来坐坐嘛。
明吾在这里没关系的,又不是别人。’ 香妹就改口说:‘ 那好吧,欢迎你过来坐坐。’ 朱怀镜说:‘ 我同老余先到里面去说几句话,等李成同志来了,你再叫我。’ ‘ 也好,我有事正要找李局长哩。’ 余明吾便跟着朱怀镜进里屋去了,仍觉得自己享受了什么特别待遇似的,感觉很舒服。
进了里屋,说话的氛围自然就不同了,朱怀镜免不了说些体己话。余明吾点头不止,直道请朱书记多多关照。但他已不便再问朱怀镜收到什么黑材料了。万一朱怀镜又没有收到什么材料呢?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梅次人脉,朱怀镜已经摸清楚。县委书记中间,没有同陆天一拜把子的,余明吾算一个。按梅次人的说法,县处级领导,没有同陆天一拜上把兄弟的,不是不想拜,而是拜不上。都说想入围这个把兄弟圈子并不容易,而一旦进去了,陆天一什么事都会照应周全。
偏偏缪明却很看重余明吾,多半是两人xing格相投,惺惺相惜。在马山,尹正东就常跟余明吾抢风头。余明吾在全区县委书记中间,资格最老,人们都说他是缪明的红人。其实无非是召开县市委书记会议时,缪明讲话时多说了几句‘ 明吾同志你说是不是’ ,要说这句话有多少含金量也谈不上,可官场里面有些话的象征意义就是大于实际意义,这也是尽人皆知的。而缪明偏又是个太极高手,惯于含蓄。最近传闻余明吾会接李龙标的班,任地委副书记。人们自会认为这种说法是有来由的。
朱怀镜同余明吾没说上几句,香妹敲门进来,说李局长来了。朱怀镜便领着余明吾出去了。彼此握了手,余明吾说:‘ 我正准备明天去找李局长汇报哩。我们县里那个报告,李局长看了吗?’ 李成笑道:‘ 你余书记的报告,我敢不看?上面有朱书记的签字啊!’ 朱怀镜指着李成玩笑道:‘ 老李你别说便宜话了。我再怎么签字,最后得你肯给钱啊!’ 李成哈哈一笑,说:‘ 朱书记这是在批评我了。我还是讲组织原则的啊,领导怎么指示,我怎么执行。’朱怀镜半真半假说:‘ 以后啊,财政这一块,我是不好发言的。你老李是德高望重的老局长,我老婆又是你们的副局长,我怎么管?在家里,我还归她管哩。’香妹在一旁笑道:‘ 别当着李局长和余书记的面说漂亮话了,谁管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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