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了写文章,硬要想当然地算帐,说枣树为农民增加了多少收入,这又假了。’ 朱怀镜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 你们就枣林经验给缪书记写的署名文章,我看了,写得不错嘛。’ 邵运宏笑了笑,说:‘ 那种高水平的文章,我们哪写得出?算是缪书记亲自写的。’ 邵运宏话中有话,朱怀镜听出来了,却只装糊涂。如此看来,枣林经验确有可取之处,而做起文章来就难免有水分;而这本来就有水分的文章,经缪明妙笔生花,差不多就是假的了。
朱怀镜生怕邵运宏把这层意思点破了,就问了些生活琐事。他问得越细,越显得体贴入微。邵运宏心里暖暖的,却又暗自后悔不该说真话。
朱怀镜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马山经验,当然主要是枣林经验,上面是很重视的。市委组织部范部长今天同我通了电话,说王书记专门过问了。范部长告诉我,王书记认为,马山经验要突出组织建设促进经济建设这个主题。王书记很有兴致,说有时间会亲自过来看看。我看,马山会成为王莽之同志的联系点的。’邵运宏身上开始冒汗了,知道自己的确说了些不当的话。上面认定了的事,下面是不能说三道四的。他收不回说出去的话,只好不停地点头。却总想着挽回些什么,就说:‘ 朱书记,其实那篇文章,以您的名义发表最恰当了。您是管这方面工作的,又亲自做了调研。’ 朱怀镜忙打断他的话,说:‘ 小邵你快别这么说。这项工作上面非常重视,是事关全局的重要工作,一定得以缪明同志的名义发表才够份量。一切都要从有利于工作出发啊。’ 邵运宏听了,不停地点头。忽又说:‘ 朱书记,陈昌云的’ 杏林仙隐‘ ,生意很不错哩。我今天又去看了看,门庭若市啊。’ ‘ 哦,是吗?’ 朱怀镜只是淡淡地答了声,心想这毕竟不是值得他太多挂怀的事。却又怕自己太冷了,邵运宏他们就不关心了,坏了人家生意。便又随便说道:‘ 你尽可能帮帮人家吧。’ 邵运宏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会出些点子给他。只要不时写些小文章在报上发表,就是软广告了。
又不用收他的费。’ 朱怀镜只是点头,没说什么。邵运宏好像还想说些别的,朱怀镜已起身同他握手了,说:‘ 好吧,就这样。你有空随便来坐,不准学他们,搞得复杂。不错不错,小邵不错。’ 邵运宏走了,朱怀镜忍不住长叹一声。
真有些累了。他进去看看儿子作业,准备去洗澡。香妹说:‘ 琪琪比我们上班还辛苦。’ 朱怀镜叹道:‘ 学校怎么回事?把学生弄成做作业的机器了。才开学啊!’ 电话又响了,朱怀镜便舞手眨眼的,进浴室去了。
洗完澡出来,朱怀镜说:‘ 晚上十点以后,就把电话拔了。’ 想想又不行,怕万一误什么大事,‘ 没办法,还是拜托你接电话吧。’ 儿子已经睡了。朱怀镜穿着短衣短裤,坐在沙发里。他想坐几分钟再去睡觉。香妹也坐下来,问:‘ 外面都在说,缪明要上调,当副市长。人家都问我,我说不知道。他们就说我还保什么密。’ ‘ 哪来的说法?’ 朱怀镜笑笑,‘ 这年头,好像谁都是组织部长,可以随意安排gān部的任免大事。’ 香妹说:‘ 还说你哩,说你要接任地委书记。’ 朱怀镜忙说:‘ 谁对你这么说,你要说他几句,态度严肃些。’
香妹说:‘ 我有什么资格随便批评人?’ 朱怀镜说:‘ 你为什么没资格?原则问题上,你就得这样。’ 原来不久前,《荆都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了缪明的那篇署名文章:《枣林村的做法和体会》。题目看上去很谦虚,其实就是介绍经验。懂得套路的人都知道,这种文章决不是随便刊登的。要么是某种重大政治举措要出台了,要么是某人很快就要飞huáng腾达了。而无论属于哪种qíng况,肯定有人要升官了。一夜之间,梅次到处都有人在打听:听说缪明要提上去当副市长。人在官场,就同在大食堂排队买饭差不多。前面有人动了,后面就得跟着动。却又是个秩序并不太好的食堂,有人同大师傅关系好,就跑到前面去cha队了。
时间久了,人们便不太关心前面是否有人动了,总盯着谁会cha队。纵然有人cha队了,排在后面的人也只好生生闷气,谁让你不同大师傅拉好关系呢?
香妹又说:‘ 四毛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想到这边来做生意。’ 朱怀镜说:‘ 到处都可做生意,为什么偏要到这里来?梅次又不是商业都市,钱并不好赚。’ 香妹说:‘ 那还用说?就是想让我们照应。他想过来开酒家,我回掉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拉些人去他那里吃饭,那不成笑话了?’ 朱怀镜说:‘ 四毛真是的,跟我们在荆都也gān了那么久,怎么就没长进?’ ‘ 我想,帮还是要帮一下。他后来说,想来这边开个杂货店,做点小生意,我就没说什么了。’ 香妹说着就望着朱怀镜。
朱怀镜不便多说,只道:‘ 是你表弟,你看着办吧。’ 香妹叹道:‘ 没办法,人太亲了。我还得替他找门面。’ 朱怀镜说:‘ 好吧,由你。只是要注意影响。睡觉吧。’ 次日下午,袁之峰来到朱怀镜办公室,说有事要汇报。
‘ 之峰兄啊,你在我面前,可别一句话一个汇报,我实在担当不起啊!请坐请坐。’ 朱怀镜没有叫赵一普过来,亲自倒了茶。袁之峰忙说自己来嘛,双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刚准备开口,朱怀镜又递过烟去,替他点上。
‘ 朱书记,这事一定要劳驾你。’ 袁之峰这才说了起来,‘ 烟厂三期技改,马山就要招标了。这个项目一直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今天上午他找到我,说他最近太忙了,要我接手,把招标工作抓起来。我想这是个大事,怕出纰漏,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个人意见,还是请你亲自挂帅。’ 朱怀镜笑道:‘ 之峰啊,你这是推担子啊!你是管工业的副专员,你挂帅,顺理成章。’ 袁之峰说:‘ 不是我偷懒,实在是事qíng重大。五千多万的投资,在我们梅次,也是大项目了,不是儿戏啊!’ 朱怀镜微微点头片刻,沉吟着说:‘ 我看,这事只怕要报告缪明同志,地委会上定一下,不能由你我两人商量了算数。’ 袁之峰说:‘这个自然。我想先同你通个气,再去找缪书记汇报。我想缪书记会同意我的意见的。天一同志也会同缪明同志通气的。’ 朱怀镜只好说:‘ 那就这样吧。之峰,你说说大体qíng况吧,这个项目我从未过问,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嘛。’袁之峰说:‘ 二期工程是大前年投入使用的,效果很好。那也是天一同志亲自负责的,上面有关部门对这个项目很满意。天一同志在这个项目上倾注了很大jīng力,取得了成功,争取三期工程也就说得起话了。三期工程前年开始报批,去年定下来的,资金最近才全部到位。现在的qíng况是,设备合同都已签好了,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这次招标的是土建,一千八百万元的工程量。’ ‘ 好吧。之峰,我们尽早提请地委研究。我想请你在会上对这个项目的总体qíng况做个介绍,其他领导同志不一定清楚。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也好帮着拿主意。’ 朱怀镜心想不过一千八百多万元的项目,大家都避之如瘟神,中间秘有蹊跷,不如把这事做得阳明昭昭,‘ 之峰同志,现在建筑领域的腐败,是群众关注的热点,大意不得。我想招标工作一定要严格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进行。如果地委安排我负责,我可以参加方案的研究,具体工作还是请你多费心。’ 袁之峰笑道:‘ 这个自然,我嘛,就是做具体工作的。’ 朱怀镜也笑了起来,‘ 之峰兄呀,你可是总忘不了变着法子批评我啊!’ 两人再闲扯了几句,袁之峰就告辞了。赵一普送了几封信过来,说:‘ 朱书记,这些请您亲自看看。’ 朱怀镜说声好吧,这会儿却没空看。老百姓看了他微服私访、同农民jiāo朋友的报道,有事没事都给他写信,多半是告状、检举,也有些人专门写信夸他是个好官。这就苦了赵一普,每天拆阅信件得花上半天时间。也给朱怀镜自己出了难题,有些事下面反映上来了,他就不能装聋作哑。过了会儿,赵一普过来给他添茶,见他还没看信,就拿了封信说:‘ 朱书记,您先看看这封信。’ ‘ 什么重要信件?’ 朱怀镜说罢就抽出信来了。一看,顿时傻了眼。是封检举信,顶头就是醒目的标题:《尹正东十大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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