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_王跃文【完结】(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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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明这番话倒也掏心掏肺,却也有些奉迎的意思。朱怀镜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要感谢你啊。”

  ’目前最棘手的是吴飞案。我就弄不明白,一个民营企业家,按过去讲法,不过就是个体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上面有人不断打电话给我,要我快办快结,不要过多纠缠细枝末节。这中间就有问题了。也许,我不该在吴飞问题上大认真吧。“缪明的手终于停在下腹处了,头偏向一边,望着窗外。

  缪明到底流露出了不满qíng绪,朱怀镜听了,心里明白八九分了。他立即想到了谁。如果真如他所猜测的,他也难办了。望着略显沮丧的缪明,朱怀镜觉得他到底还算个正派人。不过有点儿迂。但他不能当面说“缪明同志你是个正派人啊”。正派本是做人的最低底线,现在却成了对人的最高评价了。岂不荒唐?

  不久就流传开了所谓梅次新十大怪的顺口溜。梅次同很多地方一样,自古就流传着什么十大怪,朱怀镜刚来时听说过,却记不全了。而这新十大怪,因为同他自己有关系,便记下来了。

  去的一个是傻蛋。

  上的一个样样慢。

  走路还比坐车快。

  自己东西自已买。

  农民伯伯不出汗。

  工人叔叔不吃饭。

  gān部用钱别人赚。

  贪污分子穿得烂。

  警察要比小偷坏。

  腐败头子反腐败。

  头一句说的是缪明。大概缪明的傻,在梅次是妇幼皆知了。看来缪明自鸣得意的道德文章,在梅次是行不通的。第二句就是说他朱怀镜了。他说话慢条斯理,走路踱着方步,就连笑也是让嘴角慢慢咧开。有人说他作报告的语气,很适合致悼词。他便安慰自己:也许因为梅次亟待解决的问题太多,gān部群众盼着他快刀斩乱麻吧。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恶意。第三句讲的是梅次城市和jiāo通管理混乱,坐车不如走路。第四句就是讲曙光大市场了。因为没有什么生意,便讽刺商家之间只好你买我的,我买你的,就等于自己买自己的东西了。第五句讲的是农民土地撂荒。种地划不来,不种了,哪用得着出汗?第六句讲的是工人下岗,只好饿肚子了。第七句不用多说,人人明白。第八句讲的是前不久自杀死了的郑维明,平时不修边幅,简直还有些邋遢,不料是个巨贪。第九句也不言自明,反正百姓对警察没什么好话说。第十句讲的就是陆天一了。梅次人都说他是个大贪官,却调到市纪委去了,专门负责反腐败。新十大怪,打头和押后的都是原党政一把手,就怪上加怪了。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三十八章

  邵运宏好几次走到朱怀镜办公室门口,见他正忙,就回去了。看样子邵运宏是想同他聊聊天。这次地委班子调整,虽说传得很久了,消息却是真真假假。一夜之间换了,下面的头头脑脑都觉得突然,有些手忙脚乱。

  这天朱怀镜想去黑天鹅休息,就叫上了邵运宏。邵运宏给缪明磨了两年多笔尖子,没有一篇文章过关,真苦了他。在车上,朱怀镜玩笑道:“运宏,还得辛苦你替我写两年文章。今天我请你吃饭,就是这个意思。”

  邵运宏大为感动,忙说:“哪敢啊,哪敢啊。说实话朱书记,我好几次想找你汇报,就是想请你把我岗位换一下。这些年写字写得我太苦了。今天有你朱书记这句话,我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朱怀镜笑道。“文字工作辛苦,我深有体会。我也是gān这行出身的。运宏,我信任你,支持你,你就安安心心gān吧。”

  说着就到了黑天鹅,刘浩在大厅里迎候着。刘浩同邵运宏头次见面,免不了客气几句。朱怀镜说:“刘浩,你安排一下,我今天专门请运宏吃饭。我得靠他帮忙啊,不然开起大会来,我只好在主席台上演哑剧了。”

  邵运宏像是吓了一跳,忙摇手道:“朱书记呀,谁不知道你是出口成章,落笔成文?领导都是你这个水平,我们就要失业了。”

  朱怀镜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我的文字水平比缪明同志还高?”

  这话就难住邵运宏了,叫他不知怎么回答。既不能说他的文章比缪明差,又不能说他的文章比缪明qiáng。若说他的文章比缪明qiáng,岂不更是一个废字符号就毙了秘书班子的文章?邵运宏脸憋得通红,嘴巴张着,只听得啊罗啊罗响,舌头就像打了结。朱怀镜笑笑,说:“运宏,我跟你说呀,对待文章,也同对待人一样,要看得开。文章固然很重要,但眼里只有文章,肯定是不行的。你放心,给我起糙讲话稿,我只是原则把关,其他的你说了算。”

  邵运宏双手打拱,道:“还是请朱书记要求严格些,怎么能是我说了算呢?”

  舒天cha话说:“朱书记这是充分信任我们,鼓励我们。我第一次替朱书记弄那篇文章,我自己知道并不怎么样,朱书记就很欣赏。我们下面这些人图个什么呢?不就图领导看得起吗?如果头一次替朱书记写文章,就被他骂得一文不值,只怕这辈子都找不到磨笔尖子的状态了。”

  朱怀镜笑道:“小舒,你这就是只经得起表扬,经不得批评了。”

  舒天忙说:“不是不是。朱书记说到批评,我随便汇报个看法。有些领导以为批评就是骂人。其实不是。加上毛主席说过,要正确对待批评和自我批评,有些领导动不动就拿人训一顿。话扯远了。我说呀,朱书记对待官样文章的态度,就是大家气象。”

  朱怀镜笑道:“舒天不作批评和自我批评,只学着表扬人。你看,把我表扬得好舒服。”

  莱上来了,朱怀镜说:“刘浩,今天破例,我们喝点白酒。”

  邵运宏说:“我不会喝白酒。”

  朱怀镜说:“写文章的,哪有不会喝酒的?李白斗酒诗百篇,苏拭把酒问青天哩。”

  邵运宏笑道:“朱书记这是故意激我。都说写文章的都能喝酒,其实是误解。李白擅饮,有史可鉴。可苏东坡并不会喝酒,只是在诗文中间豪放豪放。”

  刘浩说话了,“邵主任你别引经据典了。难得朱书记破一回戒,你丢了小命也得奉陪。你的面子可够大的了,上面来了领导,朱书记都只坚持喝红酒哩。”

  邵运宏把衣袖一招,身子往上一直,说:“好!今天就把命陪上了。”

  朱怀镜摇头一笑,说:“我们把命还是留着吧,党和人民需要我们哩。酒嘛,能喝多少喝多少。”

  斟上酒,邵运宏刚想举杯,被朱怀镜止住了。说:“运宏,你别先说话,今天是我请你。意思刚才说了,就是想请你再辛苦两年。来,这杯酒先gān了吧。”

  邵运宏本来还想客气几句,可是见朱怀镜已gān了杯,忙仰了脖子喝了酒。舒天和刘浩也说借花献佛,各自敬了邵运宏。杨冲要开车,不能喝酒的,也以茶代酒,敬了邵运宏。邵运宏果然不胜酒力,脸通红的了。朱怀镜又举起酒杯,说:“其他几位敬的酒,你喝不喝,我不管,我至少要同你喝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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