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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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知是哪根筋出了毛病,他调到市政府三年多了,还没有见到发达的迹象。他在下面gān过三年多副县长,如今又过了三年多,仍只是个副处长。处长刘仲夏的资历不及他,却是蒸蒸日上的势头。更要命的是他同刘仲夏的关系说不出的微妙。两人在一起总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可朱怀镜总感觉像有个饱嗝打不出来,堵在喉头闷得难受。香妹单位也不太如意,他们那公司效益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快成特困企业了。女人多次同他吵,要他想办法替她换个单位。他只说慢慢来。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身份,要给女人换单位,真比登天还难。他不想同女人说出自己的无能,怕让女人看扁了他。如今这世道,女人一旦瞧不起自己男人了,什么事qíng就来了。他还有说不出口的隐衷。如今效益好些的公司,大小经理多半花花肠子,养qíng妇已是时尚。女人模样儿这么俏,难免叫人眼馋。自己又只是个小小副处长,谁会忌着你?人家占了你的女人,你还得忍气吞声。香妹现在的公司效益不好,头儿们人却老实。也许就因为老实,生意也就做不好。管他哩,钱少几个就少用几个吧,图个安全。可女人像在公司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男人没本事替她想办法,她就靠自己了。有个大老板看上了她,她半推半就,就跟了人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事,只有朱怀镜一个蒙在鼓里。他回到家里,撞见女人正同那男人在chuáng上龙腾虎跃。他跑到厨房取了菜刀,愤怒地砍去。但他用力过猛,没有砍着别人,却把自己大腿砍了一刀。他痛得跳了起来,大声叫喊,却出不了声。原来做了个噩梦。

  朱怀镜醒来,背上黏黏乎乎的,出了大汗。香妹早已起chuáng了,正在厨房忙做早餐。他没有睡好,头有些重。又不能再睡,怕上班迟到。

  一家人吃了早饭,上班的去上班,上学的去上学。琪琪还得爸爸用单车驮着去学校,一来要赶时间,二来这会儿路上车太多了不安全。

  寒风嗖嗖,琪琪坐在单车上冻得打颤。到了大门口,却见许多男女围在门口要进来,同武警战士推推搡搡。

  “爸爸这是gān什么?”琪琪感到奇怪。

  朱怀镜信口说:“他们是工厂里的工人。工厂发不出工资,他们没有饭吃,来找政府要饭吃。琪琪要好好读书,不然长大了当工人,就是这样的。你知道吗?”

  琪琪还听不懂,却早已习惯了在大人面前说是,就含含糊糊答应了。朱怀镜又问:“琪琪长大了想gān什么?”

  琪琪想了想,说:“不知道。妈妈说长大了不要当gān部,没钱。”听了这话,朱怀镜就笑了,心里不知是酸溜溜的还是幽默。

  送了琪琪回来,门口围着的工人没有了,却见五颜六色的三角旗满地都是。几个武警战士在飞快地打扫。想必刚才一定发生过冲突。这些工人也的确可怜,他们只是要一口饭吃,可自己还同儿子那么说,真是罪过。

  走到办公室,先上了厕所,对着镜子整理了发型。外面风大,头发给chuī乱了。原先在下面工作,要是成天把头发弄得油光水亮,别人肯定说你脱离群众。可到了这大机关,头就要一丝不苟了,不然人家说你没修养。可他的头发不太熨帖,弄不好又乱了。这真为他平添了许多烦恼。他刚调来时不识深浅,口无遮拦,有次开玩笑说自己头发总是乱糟糟的,烦死人了,真是满头烦恼丝啊!可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秘书长谷正清耳朵里去了,让谷秘书长很不高兴。“他烦恼什么?组织上对不起他还是怎么的?”谷秘书长这话又七弯八拐转到了朱怀镜耳朵里,让他着实吓了一大跳。谷秘书长对他有看法了。他知道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上司对你有看法了,你就完了。从此朱怀镜讲话更加谨慎了。还得时刻注意谷秘书长的脸色,看他对自己的看法坏到了什么程度。但风度照样还是马虎不得的,他便只好坚持用摩丝维持发型。可如今冒牌货多,难得碰上好摩丝,只得时常往头上抹些水上去。

  朱怀镜整理好发型,做出jīng神抖擞的样子,去了办公室。打扫卫生是早上要做的第一道功课。于是打开水,拖地板,抹桌子和柜子。柜子一溜儿摆了五个,占了整整一面墙。他一个人坐这间办公室,可属于他的柜子只有一个,其他四个是前任几位秘书长占着的。有个柜子顶上放着一个印花瓷瓶,天天打扫卫生,他都得把它拿下来抹一下,很费事。放在那里也有碍观瞻。有回朱怀镜就把这瓷瓶取下来,放在桌上当笔筒用。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狠狠骂了他一顿:“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同志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动?这些老同志,都是老一辈革命家,严格讲来,他们用过的东西都算革命文物,得进博物馆!你知道吗?这个瓷瓶,是老秘书长第一次进京,从中南海带回来的,老人家最心爱的。”朱怀镜想不到这事竟让谷秘书长发这么大的火。说的那位什么老秘书长不知是姓庞还是姓盘,反正现今在办公厅工作的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是不是早已作古也未可知。他只好恭恭敬敬把瓷瓶放回原处,像供奉释迦牟尼佛牙舍利一样。这几个深蓝色的铁皮柜也从来没见人来打开过,他却要天天把它们抹得一尘不染。

  看样子谷秘书长对他的看法已经定格了,要改变也难了。他在荆都还玩得不怎么开,就只好在这里死捱了。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死牛任剥的境地。

  可朱怀镜倒总认为谷秘书长犯不着为那瓷瓶如此光火。也许他给谷正清的印象太恶劣了,人家就借题发挥吧。也许谷正清是借着尊重老领导,树立自己的威信。用老人压新人,甚至用死人压活人,这在中国官场似乎是老套路了。

  洒扫完毕,就坐下来看材料。年底了,又要起糙政府工作报告了。目前的任务就是看资料。成天面对一堆死气沉沉的材料,也真是无聊。便翻开一迭国际内参。什么海湾战争、波黑局势、石油危机,等等等等。关我屁事!又去翻那材料。可翻了一会儿,便冷得直哆嗦。机关暖气管道九月份就开始维修的,原来说两个月完工,现在三个月了,还没有弄好。这时,刘仲夏从隔壁打电话过来,说有事叫他过去一下。他便过去了。扯完了事qíng,刘仲夏问:“你昨天看球去了?”

  “对,我去哩。你怎么知道?”

  刘仲夏说:“我正在你后面。见你有朋友在一起,我也就不招呼你了。”

  朱怀镜马上想起了李明溪,不知道的,一见那样子,都会以为他是不三不四的人。不知刘仲夏怎么看?他便即兴搪塞:“我那位朋友,谁见了都会以为他是二流子。他们艺术家都这样。别看他其貌不扬,在中国画坛,他还是有影响的人物哩!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中曾根康弘都收藏过他的作品。”

  刘仲夏一下子肃然起敬了:“真的?看不出嘛。老朱jiāo的朋友还够层次嘛。”

  “哪里哪里,朋友就是朋友。他也别在我面前充什么艺术家。艺术家怎么样?不照样打嗝放屁?”

  刘仲夏也就谈了一会儿绘画艺术,说了凡·高、达·芬奇等几个外国画家的名字,很内行的样子。然后试探道:“你可以给我帮个忙吗?你知道的,我这次搬房子后一直没怎么布置。你可以请你朋友给我作幅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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