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早猜到张天奇对这篇文章一定很敏感的,却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更没想到这么巧,他才看过报纸,小熊就找上门来了。《荆都民声报》只是市政协机关报,影响不是很大,下面县里领导一般不怎么看。一定是政协有人见到了,报告给了张天奇。朱怀镜刚才同小熊客气时,不经意间就另外拿张报纸把桌上那张《荆都民声报》盖住了。这会儿他接过小熊递过的报纸,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说:“那里朋友我倒有几位。好吧,我试试吧。”他没有说曾俚是他的同学。
小熊便奉承道:“我就知道,朱处长你就是门路宽,在荆都什么地方都有熟人,走得开。”
朱怀镜谦虚说:“哪里啊,我只是广结善缘而已。”
小熊又说:“张书记的意思,很感谢《荆都民声报》对乌县工作的关注和支持,同时要说明,乌县县委、县政府对皇桃假种案是很重视的,只是现在经济纠纷处理起来很麻烦,有个过程,请报社的同志理解。我想,《荆都民声报》发行范围不大,外面没有多少人看得到。发了就算了。张书记没有明说其他什么意思,但我理解,他只想请这位记者朋友,一来不要再向别的报刊投稿了,二来不要再在这事上做文章了。是不是请朱处长您约一下他们,我请客,大家聚一下,把事qíng说说?”
朱怀镜想想,说:“没有必要。我同人家是很随便的朋友,专门请他们出来谈这事,不太方便。我的意思,你就不用参加了,我就这几天抽时间约他们出来玩玩,只当是顺便说说那事。这样顺当些,小熊看你的意见呢?”
小熊很是感激,忙说:“那当然好。这样吧,你还是请他们吃顿便饭吧。不好意思,我给你三千块钱,由你做主怎么样?”小熊说着就拉开了手中的皮包。
朱怀镜忙摆手,不让小熊拿钱出来。他说:“小熊你这就用不着了。我们朋友间,没事也要聚聚的,还用得着你破费?反正我好久没有同那帮朋友聚了,正想凑在一起说说话呢。算了吧,我自己解决吧。”
小熊走过去把门虚掩了,回头说:“这怎么行?你们朋友平时聚是另一回事,这次是为县里的事找人家,当然不能由你自己买单呀!”
朱怀镜见小熊硬是要给钱,只好说:“你坚持要这样,就给两千吧,用不着三千块钱。”
小熊仍数了三千块,递了过来,说:“还是拿三千吧。我知道那些当记者的,嘴都吃油了,不上龙兴大酒店那样的档次,事qíng摆不平的。两千块钱怎么够?就三千块也只是马马虎虎。”
朱怀镜便难为qíng的样子,接了钱,说:“那只好这样了。我请了之后拿发票给你吧。”
小熊忙挥手,说:“朱处长你这样就见外了。发票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的。”
事qíng说好了,两人再不提起这事,就说闲话。朱怀镜有意无意间问起乌县的一些人,便听了一些人是人非。朱怀镜便发现,有些人原来并不怎么样的,这几年就发达起来了。有些人前些年很行得开的,这几年就却不声不响了。最让朱怀镜感叹的是原任公安局长huáng达洪,在县里很算个人物的,早就说他要当县委副书记,管政法。可因为嗜赌如命,被他的对手告了。张天奇亲自找他谈过几次话,他当面答应好好的,说一定改正错误,再不上牌桌。可才下午谈的话,晚上他又去赌博了。他还一边赌博一边开玩笑说,张书记才找我谈过话,我向他保证,再不上牌桌了。各位兄弟证明,我可没有上牌桌啊,我这是坐在凳子上哩!这人也太狂妄了,张天奇一怒之下,就撤了他的职。朱怀镜早就看出这人有股流氓气,说话劲蛮无理,办事心狠手辣。县里领导的话,他只听一二把手的,其他的副职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这huáng达洪的职被撤了,果然本xing就出来了。他班也不上了,当起了“jī头”,带了一伙女的,下深圳做皮ròu生意去了。真是有意思,huáng达洪原本是专门抓流氓的,到头来自己却做流氓头子了。朱怀镜一向对huáng达洪印象不怎么样,可今天知道这人倒霉了,堕落了,他心里并没有太多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感叹命运无常。
见时间不早了,小熊起身告辞。朱怀镜留他去家里吃了中饭再走,小熊说谢了,改天再上门拜访吧。
小熊走了,还有几分钟才到下班时间,朱怀镜就出办公室随便走走。他去刘仲夏办公室,见几个同事正在那里神秘地说着什么。他猜他们一定是在说向市长遇难的事。自己处里人,他也就不回避,凑了上去。果然如此,只听刘仲夏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同事们便叹息唏嘘,摇头晃脑,脸色凝重。这时刘仲夏抬腕看看手表,大家忙说哦哦下班了,便各自散了。
朱怀镜低头回家,脑子里全是些宿命的感悟。人这一辈子,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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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作者:王跃文
十七
晚上,朱怀镜如约在办公室等候李明溪。不知李明溪什么时候才能来,他就不好先同柳秘书长联系。心想只好等李明溪来了再说。万一到时候柳秘书长没有空,就下次再约。只有就柳秘书长的时间,这是没办法的。
直到八点一刻,李明溪才偏着头进来了。一见李明溪,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明溪不问他笑什么,也只冲着他笑。朱怀镜发现今天李明溪还算听话,真的理了发。也许是平时看惯了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今天见他理着这小平头,怎么看怎么滑稽。最好笑的是那刮掉了胡子的嘴皮子,反而觉得厚了许多。朱怀镜总感觉李明溪是个胡涂人,不放心他办事的任何一个环节,仍叫他把画再打开看看。确认是他昨天看过的那两幅画,才算放心。却又不马上打电话同柳秘书长联系,只是反复jiāo待李明溪:“不要像平时那样发神经,人家领导同你握手,你死人一样不知道伸出手来。也不用你主动伸手,得人家领导伸手你才伸手。领导一般只伸一只手,你就得身子稍微往前倾些,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礼貌地摇几下。嘴巴也不要死憋着不出声,你得说感谢领导关照!你别笑,我这么jiāo待你,在别人听起来也许有些滑稽,但你真的太不懂人qíng世故了,不这么jiāo待,你就要误事。”
李明溪仍是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是幼儿园小朋友,还是以为我是傻瓜?不是别的,我不习惯。我不习惯那一套,你教也教不会呀!”
朱怀镜却认真起来,说:“那就不行!你这样子我的脸就没地方放!再说你让人家尴尬了,你的事也就huáng了。”
李明溪一脸痛苦,摇摇头说:“真不该上你的贼船!好吧,就依你的吧。”
朱怀镜看看手表,已是九点多钟了,这才打了柳秘书长的手机。柳秘书长说才回家,欢迎两位。
朱怀镜打开柜子,取了一箱秦宫chūn扛着。出了办公室,朱怀镜倒觉得胸口怦怦地跳。他看看李明溪,见这人却若无其事的样子。朱怀镜深深地呼吸,平息自己的心qíng。可肩上扛着东西,不好怎么调息。他便把秦宫chūn放了下来,同李明溪一人提着一头包装带抬着。这样呼吸才顺畅些。他说不出这时的心qíng是激动还是慌乱。其实他知道自己既没有理由激动,也没有理由慌乱,却仍是感到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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