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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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妹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他乱七八糟想一通,就失眠了。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幻影。

  早上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昏。起chuáng洗了个冷水脸,感觉好些。电话响了,朱怀镜一接,正是方明远,说车已在楼下了。他忙下了楼,方明远从车里钻了出来。仍是昨天那辆三菱吉普。两人上了车,开到皮市长楼下。整栋市长楼还没有哪一户亮灯,他们就熄了车灯gān等。一会儿,又一辆奥迪车来了,静无声息地停下来。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皮市长家的灯光亮了。方明远看看手表,说:“别急,他们洗漱一下,就下来的。”朱怀镜说:“不急不急。急什么?又不是去赶考。”皮市长同王姨、皮杰一块儿下来了。朱方二位忙钻出车子,迎了上去。皮市长扬扬手,就上了奥迪车。皮杰把车门轻轻关上,回头对朱方二位笑笑,说:“我坐你们的车。”三菱吉普走前面。朱怀镜看看这辆奥迪,牌照也很陌生。今天这行动简直就是地下活动了。市长同副市长完全是两码事。当上市长,除了秘书,还有警卫,出门都是警车开道。而今天这一切都免了。

  皮杰很不耐烦的样子,说:“这都是老奶奶闹的!好好儿的拜什么佛呢?我爸爸不上山,老奶奶三天两头一个电话来。”朱怀镜听得出,皮杰这是在为自己爸爸掩饰。他同皮杰打过jiāo道之后,总觉得这位公子看着糙包,其实不然,jīng明得很哩!天色未明,车辆不多,很快就到了荆山寺。皮市长一行人在寺下石级边下了车,徒步上爬。刚到半山腰,圆真大师已经迎下山来了。

  “辛苦您了,皮市长!”圆真大师双手握着皮市长的手,使劲摇晃。

  皮市长对圆真很客气,握握他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哪里啊,你这是圣灵之地,来一趟就不要说辛苦。”圆真大师忙说:“皮市长说的是。求佛在己,心诚则灵。”同皮市长寒暄完了,圆真大师再回头同其他人一一握手道好。随圆真下山迎客的除了昨天那位小和尚,还有两位年轻尼姑,双手合十,礼貌地站在一边,面带微笑。朱怀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望了望两位尼姑,见她俩生得俊俏,好可惜的。朱怀镜想显得虔诚些,叫自己不去多望两位尼姑。可他却在暗自设想这两位尼姑若是满头秀发,会是怎么一番模样。立时他脑子里就有两位楚楚动人的女郎了,便忍不住又去望望两位尼姑。尼姑们就对他点头微笑,就像大商场里勉qiáng推行的那种微笑服务。这会儿皮市长正叉腰站着,同圆真大师说着闲话。皮市长爬了这一阵子,有些气喘了。

  皮市长说声我们上去吧,大家就跟着他往上爬。皮市长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年轻人跟在后面就总觉得有些忌脚,总提醒自己别爬得太快了。圆真见状,上前想扶着皮市长。皮市长却像触了电似的,甩开了手。圆真一定有些难堪,只是没有表露出来。方明远望望朱怀镜,朱怀镜明白他的意思,却只作什么也没看见。

  山门大开着,两旁早站了些和尚、尼姑,一律双手合十。皮市长却像没有看见这些人,只顾踱着方步往前走,这气派同他平日在市里的任何地方视察一样。大家见皮市长背着手往佛影泉去,也都随了去。这会儿寺里静得虚无,仍听不见半点水声。谁也不说话,只见皮市长侧着耳朵歪了一会儿头,然后嘴里咝咝地倒吸一口气,感叹说:“这泉水真如佛光,普照众生,却不显形迹。”圆真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市长高见!皮市长的根器……这个,这个按世俗说法,皮市长的智慧就是与众不同。有佛缘啊!”皮市长笑笑,摇摇手,不知是谦虚,还是不同意圆真的说法,反正意思含糊。众人就面面相觑。

  王姨样子就虔诚多了,脚步都谨慎起来。进了天王殿,迎面就见笑眯眯的弥勒佛。王姨取了三支香点了,跪下长揖三拜,口中念着什么。起了身,把香cha在香炉里,再取了张五十块的新票子,投进功德箱里。皮市长背着手站在旁边,目光四处搜寻,像个游客。皮杰也学他母亲的样子,点香作揖。只是他出手还大方些,向功德箱里投的是百元钞票。旁边的小和尚见了,自是念佛不迭。方明远望望朱怀镜,朱怀镜就望望皮市长。皮市长微笑着,显得很有人qíng味。方明远也点了三支香,跪下拜了三拜。他却只投了十块钱的票子。朱怀镜也只好点了香,跪下作揖,向功德箱投钱。朱怀镜长到四十多岁,这是头一次下跪。他感到有些滑稽,想笑。可他没有笑,心里默念:愿佛保佑我和玉琴恩爱终身。朱怀镜站起来,见皮市长笑得更慈祥了。但皮市长没有跪下,一直背着手站在一旁。

  一行人又往大雄宝殿去。先不进殿,而是去了钟楼。灯光不怎么亮,钟上的铭文只可见其隐约。皮市长凑近去看,很有兴趣的样子。全是篆书,一般人认不全。圆真就念道:“淳化二年秋,上巡幸荆山寺。当是时也,日月同辉,龙颜慈祥;霜天万里,尽被佛光;众生虔诚,功德无量……”皮市长听了这几句,说了声好好,不知是称道铭文,还是叫圆真别念了。圆真望望皮市长,停下不念了。皮市长问可不可撞一下钟?圆真说当然可以。皮市长上前,悠起那横悬着的木桩,连撞了七八下。钟声苍茫,如烟如雾,立即笼罩了整个山寺。在场的人表qíng不禁肃穆起来。听着久回不绝的余音,皮市长不由感叹道:“听听这钟声,简直是艺术享受!要说佛教,撇开神秘的东西不说,其中科学道理还是有的。只说这钟声,就是艺术。艺术能陶冶人的qíngcao啊!时常听着这震撼人心的钟声,潜移默化,说不定真可以静化人的灵魂哩。”圆真大师听了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高见高见!皮市长说得的确有道理。这同儒家学说对艺术的理解是相通的。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能让全市人民每天都能听到荆山寺的晨钟暮鼓就好了。”皮市长一边下钟楼,一边若有所思地说。

  圆真说:“荆山寺的晨钟暮鼓,原是荆都十景之一,最受文人喜爱。这钟是宋代的,鼓是明代的。自从这钟和鼓被定为国家级保护文物以后,再也不许敲打了。不过这鼓年代太久远,牛皮老了,也经不起几槌子了。”皮市长问:“重新置一套钟鼓,要花多少钱?”圆真没想到皮市长会问到这个问题,慌了方寸,迟疑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嘛,没有算过。我请人算一下,报告给您?”方明远对圆真暗使了个眼色。圆真会意,忙说:“皮市长这么关心我们荆山寺,我们当竭心修持,广结善缘,为我市的jīng神文明建设做出积极的贡献。我们请求政府拨款,重置钟鼓,将原来的钟鼓搬出钟鼓楼,放在大雄宝殿一角陈列,供游人参观。”圆真说话总是这么佛俗两界都搭一点边,朱怀镜听来觉得很有意思。心想这圆真的法号该改作圆滑。皮市长不马上表态,圆真就紧张地望着皮市长。皮市长却是谁不望,进了大雄宝殿。这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王姨又是烧香跪拜,一应如仪。皮杰、方明远、朱怀镜等也跪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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